作者:西条阳
第五卷
序章
大学二年级的四月。
“喂,桐岛,快想点办法!”
观众发出了嘘声。
他们正在道路中央摆着桌椅打着麻将。这是在没有车辆经过,禁止通行的私人道路上所发生的事情。
“我们既不受欢迎又没有钱,房间也没有空调和洗衣机,有的只剩翘课熬夜磨练出来的麻将技巧。如果连麻将都打输,价值都连鱿鱼都比不上了!”
私人道路的两侧有着两栋建筑物。
一栋是廉价公寓“山女庄”,另一栋是普通的大楼“北白川樱华厦”。
我作为山女庄的代表,跟住在隔壁的福田一起参加了麻将比赛。
对手是樱华厦的两名男代表。
是传统的京都东山顶峰决战。
没人知道这究竟有多少传统,以及哪里算是顶峰。
无论如何,在这场每年四月举行的麻将比赛中,输掉那一方的住户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将会负责打扫这条私人道路。
“桐岛,点棒愈来愈少了耶!”“不想输啊!”“快想点办法!”
观众发出了热情的声援。
我就读的是一所朴素,男性比例很高的大学。而我住的山女庄挤满了同一所大学的学生,房客的男性比例达到了百分之百。
另一方面,住在樱华厦的学生就读的是好像会被当成电视剧或电影舞台,风评优良的大学。不仅男女比例健全,外观也很漂亮。同时房间里也有装空调。
也就是说,这场麻将比赛呈现的是大学之间的代理战争。
更何况这些过着穷酸大学生活的山女庄居民,还单方面地对过着灿烂大学生活的樱华厦居民们燃起了对抗意识,想着至少打麻将不能输给他们。但是──
“差不多分出胜负了吧,还要继续打下去吗?”
坐在对面的樱华厦男房客这么说。他的头发烫卷,看起来非常时髦。
我朝同伴福田看了一眼,他像是在说“努力到最后一刻吧”似的露出了笑容。福田是个有点发福,表情和善的人。头发是自然卷,光看卷发的程度甚至跟对方不相上下。
“要打,我们还有胜算。”
抱着一口气逆转的想法,我采用的是胡牌机率很低,但能够做出大牌的方式摸牌。
用这种像是典型失败者的打法实在丢人。
“啊,对了。”
对手男生朝着自己身后,替樱华厦声援的观众们的方向说:
“要是我赢了,就一起去吃饭吧。”
在他的视线前方,有个明显引人注目的美丽女孩。
宫前刊。
她和这个男生一样,都是樱华厦的居民。
“毕竟我为了樱华厦这么努力嘛。”
“可以啊。”
宫前同学双手抱胸,语气轻松地这么说着。就在这时,观众里的某个女孩子这么对宫前同学说道:
“既然这样,要是山女庄的人赢了,你就跟他们去吃饭吧,当作奖赏嘛。”
听见这句话,宫前同学看着我眯起眼睛。
我能理解她的心情。毕竟我正穿着高木屐披着简便和服。这是我的便服,山女庄的居民充满了这样的人。
“算了,也行……反正感觉快输了……”
宫前同学冷淡地答应了。
得知能和那个宫前约会,樱华厦的观众们鼓噪了起来。
但就在这时候,山女庄的居民们说着“给我等一下!”提出异议。
“我们几乎没有跟女性一起吃过饭!说是几乎,其实也只是在逞强,其实除了家人之外就没有了!”
“没错!所以突然就跟宫前同学约会,难度太高了!”
宫前同学是个时尚的女孩子。不仅头发染得很漂亮、还用变色片改变了瞳孔颜色,身材也十分曼妙,简直无懈可击。
平时经常能见到她被各式各样的男人开车接送,因此不难想像她在跟许多优秀男人的相处中累积了许多经验。这样一来,要是山女庄那些无趣的男人们与她共进晚餐,一定会被拿来跟那些耀眼的男人比较,并令她感到失望。这就是山女庄居民们那没用的脑袋推导出的结论。
“还是会让人觉得有机会的女孩比较好!”
“也让我们有希望!得到有女孩子同在的大学生活吧!”
“把好追的女孩子交出来!”
真是一群失礼至极的居民。
宫前同学傻眼地开了口。
“那你们觉得谁比较好?”
听见这个问题,山女庄那些粗鲁的家伙们异口同声地说着:
“远野同学比较好!”
因为突然被点名,樱华厦的观众群里传出了惊讶的声音。
“是、是、是、是、是、是我?”
远野晶。
是个参加排球社这个体育系社团,身材高䠷的女孩子。她将黑色的长发绑成马尾,身上披着外套,经常沿着哲学之道慢跑。而说起她最大的特色──
“小、小刊,该、该、该、该、该怎么办啊~”
她这么说着,并试图缩起她高大的身体躲进宫前同学的背后。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挺好的不是吗?”
宫前同学干脆地说着。
“远野顺便把这个习惯改掉吧?”
“可、可是~”
远野同学的眼神飘忽不定。她国、高中的时候似乎是读女校,因此不习惯应付男孩子。每次早上在公寓前碰面,她总是抛下一句“早、早安”就匆匆离开了。
“原来如此,是觉得如果对象是不习惯男人的远野,或许会发生什么也说不定吗。”
宫前同学用冰冷的视线看着山女庄的居民们。
“她可没那么天真。”
纯情的山女庄居民们露出像是在说“咦?是这样吗?”的表情。
总而言之,在事情发展下,这场麻将对决追加了和远野同学及宫前同学一起吃饭的权利作为比赛的附赠奖品。
能够男女一起用餐的机会,在我们的大学是很罕见的。
“事情就是这样。桐岛、福田,我们一定要赢。毕竟我们都喜欢远野同学,而且也希望能够泡到宫前同学。”
观众们说着这种话。
巨大的责任压在了身穿简便和服的我肩膀上。
虽然我认为情况非常不利,不对、应该说已经无计可施了。但要是输掉的话,我很明显会遭到那些近在眼前的青春被人夺走的山女庄的居民们怨恨,所以只能上了。
我和福田用眼神交流着。
在二对二的麻将比赛中,两人的交流是很重要的。
不过──
‘(福田,以你的头脑,应该很清楚我想要什么牌吧?)’
‘(好厉害喔,桐岛。我们或许能跟女孩子一起吃饭耶?)’
‘(我在等“发”,如果有就丢出来。)’
‘(要说什么才好呢?还是别拿线性代数当话题比较好吧?)’
‘(福田,打“发”!)’
‘(完全不知道该挑什么店才好耶~怎么办~)’
不行了,丝毫没有能赢的感觉。
另一方面,代表樱华厦的两人充分发挥了在男女混合的美好校园生活中培养出来的沟通能力,采用华丽的组合打法,进一步夺走了我们的点棒。
目前完全是失败的走势,身后的观众们开始发出哀怨的呻吟声。
但是,在最后的最后,轮到我当庄家的时候。
不知道是神明的恶作剧,还是命运的齿轮转动了起来──
手牌从一开始就凑齐了。
天胡──役满的牌。这是跟实力和脉络毫无关联,奇迹似的一口气逆转。
“好耶,成功了,桐岛!”
体型丰满的福田跳了起来。
嗯,偶尔遇到这种事也不错,我这么想着。能见到同样住在穷酸公寓的同学们开心的表情也不坏。而正当我沉浸在他们的欢呼声中时──
“你就是桐岛司郎吧?”
宫前同学前来向我搭话。
“听说你麻将打得最烂。”
“没错。自从学会之后,我几乎没有赢过的印象。”
“那么,为什么今天就赢了呢?”
宫前同学用彷佛看透了什么的目光盯着我说。
“难不成,你喜欢远野?”
正是如此。
至今我所打的麻将全都是刻意输的。而为了能跟远野打好关系,这次我使出了全力。希望跟远野的感情能以此为契机变好,我们两人分别住在相隔一条路的建筑物里,用罗密欧与茱丽叶的方式谈恋爱。
完全没这回事就是了。
第1话 远野与宫前
那是在春天刚过,开始感觉到初夏征兆的某个傍晚发生的事。
骑着脚踏车去河边钓完鱼后回来,就看到大道寺学长正坐在公寓前的椅子上看书。大道寺学长是个类似山女庄主人的男人,是名研究生。虽然不清楚他平时都在做些什么,但依照本人的说法,似乎是在进行宇宙相关的研究。
“是香鱼啊,有好好处理吗?”
“有仔细用冰水处理过。”
“嗯,毕竟味道会完全不同。我们就是生活在这种宇宙中。”
大道寺学长在路上放置三角架插进铁板,接着将木炭和干枯的杂草放进去,动作熟练地生起了火。
我从装有冰水的保冷箱里拿出香鱼用木签串好,放在炭火上烤了起来。
这时候,睡眼惺忪的福田从公寓里走了出来。
“还是老样子在搞这个呢。”
“毕竟没钱就只能钓鱼喽。”
“我也可以吃吗?”
“那当然。”
我家虽然手头不算紧,但也没有宽裕到能提供我足够的生活费,因此我必须节省独自生活的开销。山女庄的居民们很了解这方面的知识。
当我大一肚子饿的时候,大道寺学长淡然地递给了我一根钓竿。
到了大二,我已经非常熟悉钓鱼和处理的技巧,会像这样做出类似自给自足的行为。
“感觉挺不错的呢。”
大道寺学长注视着香鱼说。
鱼身出现焦痕,道路上开始弥漫扑鼻的香气。
就在这个时候。
对面樱华厦四楼的房门打开,一名女孩探出头来。紧接着房门关上,女孩冲下逃生楼梯来到了我们身边。
“我、我也可以加入吗?”
是远野。
她右手拿着筷子,左手拿着装有许多白饭的碗,腋下夹着柚子醋。
“想吃多少都没关系喔。”
我将手上的香鱼串递给远野。
远野在炭火前蹲下,淋上柚子醋配白饭吃了起来。见我盯着她看,远野像是漫画角色般看着自己装有白饭的碗,害羞地说着“因为在排球社做了很多练习……”并缩起身子。但即使摆出拘谨的态度,她依然一口接一口地享用着刚烤好的香鱼。
此时有人开车把宫前从其他地方送回这里。虽然我变得能够分辨从河川钓到的鱼,但对于车辆品牌一无所知。不过,还是能明显看出那辆车很有品味,而且坐在车上那个看似大学生的男人相当精明。
宫前似乎非常受欢迎。
光是这两周内,我就见到了六个“有品味的大学生”将宫前送回樱华厦的光景。
“小刊、小刊。”
远野对宫前招着手。
“远野,你又被食物钓到啦?”
宫前这么说着。
“总之先坐下吧,我们是活在相同宇宙的。”
大道寺学长递出了一张饱经风霜的椅子,不过宫前并未加以理会,直接返回自己在樱华厦的房间──原以为是这样,但她却端着装有切好的洋葱和胡萝卜等蔬菜的盘子走了回来。
“既然要喂食远野的话,也该让她好好吃点蔬菜吧?”
虽然这么说,但宫前端来的蔬菜也包含了我们的份。于是平时只能吃在壁橱里栽培的豆芽菜以及神秘蘑菇的我们为了寻求维他命和膳食纤维,大快朵颐了起来。
这是在初夏傍晚十分常见的用餐光景。
最近,远野和宫前,我和福田,还有大道寺学长五个人经常聚在一起。
契机是那场麻将比赛。
得到和远野及宫前两人一起用餐的权利后,山女庄的所有居民虽然都想参加,但由于没人知道适合和女孩子一起去的店家,结果变成和包含两人在内的樱华厦的其他居民一起去鸭川的河岸边赏花。
在那之后约两个月的时间里,我们渐渐开始聊天,最终变成了这样。
“我很开心喔。”
福田仰望着天空这么说。
天色在享用香鱼和蔬菜的途中暗了下来,变成了美丽的星空。
“上了大学,还交到朋友。”
我闭上眼睛,听着他有些令人难为情的话语。
“我也满喜欢这样的。”
宫前用树枝戳着木炭这么开口。
“毕竟很轻松。”
就在这个时候。
“咕────”的可爱声音从远野的方向传来。
“不对,不是我。”
远野低着头,举起一只手这么说着。她有着隐瞒自己“晶”这个有些男孩子气的名字、身高很高,以及自己是个贪吃鬼这些事的倾向。
我拿出保冷箱里剩下的香鱼串起来。
“桐岛同学,那些是冰起来当作今后食材的份吧?”
“没关系啦,远野你还没吃饱吧?”
把追加的香鱼烤好之后,远野沮丧地说着“呜呜,对不起……”并吃了起来。她享用着食物,很快就露出了笑容。
“远野,你是不是有什么烦恼?”
大道寺学长说着。
“最近你好像特别在意这种事。”
他说得没错。
远野基本上非常热爱跑步,平时总是穿着运动风格的服装,不怎么拘泥于女孩子风格的打扮。但是最近她缩起身子,或是在拿着装满白饭的碗时感到害羞的频率增加了。
“有什么问题的话我可以帮忙。”
“其实……”远野满脸通红,欲言又止地开了口:
“我必须去对一个男生表达自己的心意。”
据说之后有场远野也会参加的排球全国大赛。因为是比赛,男子队伍也会在同样的日期从各地聚集到这里。
“因为我跟他很少接触,如果到时候不传达自己的心意,就没有机会了。”
“可是──”远野露出失落的模样。
“我果然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男人。总觉得当天会非常紧张,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不过,这是我从高中开始就非常重视的心情……实在很想告诉他……”
“我们几个姑且也算是男人耶……”
大道寺学长一边这么说,一边看着我们。
“既然如此,为了让小远野能够告白成功,我们也来帮忙吧。如果鼓不起勇气,要我们去比赛会场也没问题。这可是要替远野晶声援,没什么好客气的。我们可是一起吃过香鱼,生活在相同香鱼宇宙的同伴。”
“香鱼宇宙?”
宫前不解地偏着头说。于是,在场的所有人决定要一起去会场替远野的告白加油。
“大家,真的可以吗?”
远野这么问着。
“这点小事当然可以。”
宫前说道。
“毕竟会担心远野你嘛。”
“我也是,如果远野同学不嫌弃的话。”
福田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只要能帮到朋友,我愿意做任何事。”
真是一句有福田风格的话。
而当然,我也点了点头。
我独自一人就读京都的大学,家人和朋友都不在身边,一直都孤零零的,现在却能像这样跟其他人聚在一起。毫不夸张地说,我高兴得快要哭出来了。所以无论要送出明天的香鱼,还是跟着前往排球大赛的现场,我都非常乐意。
然后我们沉默了一阵子。
这是一段能让大家好好陷入沉思的安稳寂静。
余烬啪嚓啪嚓地发出声响。
吹过的风里已经开始混杂着夏天的气息。
“这种夜晚一定会响起美妙的音乐吧。”
大道寺学长这么说着。
我点了点头,拿起背在背上的胡弓。
胡弓是一种用弓来弹奏的弦乐器。实不相瞒,创立桐岛京都风格──身穿简便和服及高木屐弹奏胡弓的人就是我。
“那么各位请听,由桐岛司郎创作的‘东山三十六峰’!”
风啊,聆听我灵魂的旋律吧。
我一边想像着京都那被月光照亮的庄严群山,一边让胡弓的音色响彻夜空。
大道寺学长不停地点着头。
远野大口地享用着剩下的香鱼。
宫前看似很困地打了个呵欠。
福田则是开始收拾善后。
◇
周末,我和宫前一起搭乘电车。那是个下过雨的午后,我们正一同前往远野的排球比赛会场。不知为何,福田和大道寺学长比当事人远野还要紧张,早一步搭乘首发电车前往了会场。
“宫前和远野不同,就算跟男人在一起也很自在呢。”
我看着坐在身边的宫前这么说。
“毕竟我一直都读男女合校。”
据说宫前是在大学的开学典礼上遇到远野,之后才变成朋友的。她会将笔记借给光顾着练排球没好好听课的远野,或是在远野被男生搭话陷入混乱时让她躲在自己背后。
“桐岛才是,就算跟我独处也不会紧张呢。”
宫前这么说着。
确实,跟宫前这种长相标致的女孩子独处,大多数男生都会很紧张吧。
“难不成是习惯了吗?”
“谁知道呢。”
“虽然一点都不重要就是了。”
有着纤细头发和漂亮额头的宫前虽然光鲜亮丽,但侧脸看来却莫名忧郁,有种很适合雨天的美感。
“不过远野她没问题吧?”
“我一点都不担心。”
“毕竟她是个既乐观又有活力的人嘛。”宫前这么说着。
“而且练习过了对吧?”
“嗯。”
要向重视的人传达自己的想法。自从那么决定之后,远野为了克服不擅长面对男人的缺点,开始和山女庄的男生们练习沟通。
像是跑到每天晚上都会打到很晚的昏暗麻将房间参观,或是在吃饭时间以单手端着白饭来找人聊天。
感到困扰的反而是公寓的居民们。
或许是远野就读女子高中导致没有戒心,她经常穿着让人不知道该往哪看的打扮。
基本上都是短裤搭配T恤。而那些T恤不仅会因为身材和胸部的缘故显得很紧,气温很热的日子甚至还会只穿背心。
虽然远野因为贪吃的缘故导致这点容易被忽略,但她其实是个标致的美女。这种女孩子穿着暴露的服装单独出入男人的巢穴实在是非常不妙。不过,擦枪走火的可能性是连万分之一都不到的。
这是因为软弱的山女庄居民,光靠远野一个人就能轻松制伏。
我们曾经在我房间里举办过腕力比赛,当时远野就像折断树枝般打败了全部的男人,毫无悬念地赢得了冠军。
‘不、不是的。这是因为气压的影响!运气好而已!’
可能是对自己力气大感到害羞,远野用手把脸遮了起来。
大道寺学长不停说着:‘没关系的,远野很可爱!’安慰着她,对此感到不好意思的远野说了句:‘非、非常谢谢你,但不必说这种场面话的!’双手将大道寺学长推了出去,只见学长在榻榻米上往后滚了两圈,脑袋撞上墙壁,感觉整栋公寓都产生了摇晃。
远野就像这样在不知道是否有效的情况下和软弱的男性们练习沟通,迎接比赛当天的到来。
今天早上在见到远野背着大型运动背包走出公寓时,我对她提出了如果会紧张,就不要跟对方对上眼、看着对方的胸口说话的建议。远野对我摆出胜利手势露出了笑容。
“对方是高中时在比赛上见到的全国男子排球选手之类的吗?”
“我是这么想的,毕竟远野说过对方会参加校际比赛。”
宫前干脆地说。
看来远野是个比想像中更厉害的家伙呢。
“话说回来,桐岛你相当关心远野呢。”
“不只是我,福田、大道寺学长,还有其他人也很关心。”
我想大概是远野身上有着让人忍不住想替她加油的某种特质吧。
“更何况不只是远野,我是自己想替其他人做些什么。”
“哼──”
宫前注视着我。
“不知道有多少是真的呢。”
“不,如果是会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把醉倒的男人送回房间,以及会偷偷将公寓垃圾收集区收拾好的宫前你,应该能明白才对──”
话说到一半,宫前不开心地踩了我的脚。
“这种事情不必讲出来。”
踩完之后,她盯着我的脚说道。
“为什么今天没穿木屐跟简便和服?”
“是远野跟我说,如果要来就穿普通的衣服。”
“真简单就妥协了呢。”
“没那回事。”
虽然起初我用“这就是我的风格”尝试做出抵抗,但远野却举起双手用力握紧拳头,摆出像熊在威吓般的姿势。她是个一旦遇到状况就会诉诸武力,有点顽皮的女孩子。
“桐岛,你为什么会想穿成那样?一年级的时候虽然品味很特殊,但还是穿着勉强算是一般的衣服吧?”
“勉强……这么说来,宫前不是也挺关心我的吗?”
“毕竟就住在对面,突然见到有人穿简便和服任谁都会吓一跳吧。”
“说起我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的风格,就说来话长了。”
“那就算了,我也没那么感兴趣。”
“我直到高中为止都在东京上学。”
“咦?我说了没兴趣耶?”
“说起流落到京都的我经历了什么……”
“自顾自说起来了。”
“也就是变得开始穿简便和服,弹胡弓的理由──”
“耳机放到哪去了呢~”
“事情要追溯到大学一年级的四月──”
我对戴上耳机拨放音乐,甚至开始装睡的宫前说了起来。
◇
从高中三年级四月到毕业为止的一整年,我脑中只有念书的记忆。我总是一边听着深夜广播,一边持续地阅读参考书、做考古题。只要专注在学业上,就能忘记一切。
我在升学志愿表上写了东京的大学名称,跟身边的人也是这么说的。
然后到了冬天,我没有告知父母,向京都的大学寄出了申请书。其实我并非特别执着要去京都这个地方,只要是没人认识我的地方,无论哪里都可以。只不过京都有着许多大学,所以觉得自己应该能上其中一间而已。
于是我考上了京都的大学,在没告知任何高中朋友的情况下,独自一人在京都开始生活。
我大学一年级的生活是灰色的。
整天窝在穷酸的公寓房间里数着天花板的污渍,日复一日地用在毛笔上烙印的打工赚来的钱去打麻将输个精光。
每当输掉麻将时总觉得很痛快,有种自己受到惩罚,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被原谅的感觉。
因为没有钱,我只能在不沾味噌的情况下,用附近超市便宜贩售的蒟蒻生鱼片果腹,也开始在壁橱里种植豆芽菜,还会吃在房间角落长出来的奇怪蘑菇。
这种封闭生活的好处,就是我不会伤害到任何人。我想就这么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地生活下去。
到了冬天,我的身心都消瘦了许多。只要闭上眼睛,高中三年级的记忆就会浮现。当时我只顾着念书,刻意什么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但是,当时的确有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那些声音仍然在我耳边环绕着。
他们指责我的声音仍不断回荡在黑暗中。
是你让她们不幸的、真亏他还敢来学校耶、如果转学的是那家伙就好了。
想像中的他们进一步提出各种要求,说着如果那样做,或是这样做就好了。
我窝在棉被里,持续跟不存在的对象交谈着。
当时我还能做什么呢?去道歉吗?明明都被封锁了耶?原来如此,如果认真去找或许真的能够找到吧。但是,事到如今见面又能怎么样呢?对方都已经强烈表现出不想见我的意愿然后离开了。
如果是希望我痛苦一辈子,那也无所谓。
尽量骂我,指责我吧。
我日复一日地无限重复这段对话。
我拥有的只有过去,完全是孤身一人。这正是我的期望,也完美地实现了。但是──
某一天,当我独自走在木屋町的酒店街上,侧眼看着夜晚的喧嚣和开心的人们时,突然感到强烈的孤独。
今后我也会像这样远远看着温暖的事物,独自在黑暗中过生活吗?
依然会被困在回忆里,依附着它们过生活吗?
好可怕。
但是不管怎么想,我都不觉得自己有和他人构筑关系的资格。
我发现自己害怕孤独,也害怕与人来往,变得进退两难。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束手无策。
我需要的是自己能融入社会,以及和他人产生联系的方法。
谁来告诉我,究竟该怎么做吧。
但是没有人能够回答我,倒不如说我身边没有任何人。
我从大学的图书馆借了许多书,专心地阅读着。
是关于哲学、宗教、文学的书。我想从这些书中,寻找自己今后该怎么做的启示。但是,什么都没找到。
感觉已经没救了。
我被自己彻底破坏,什么都没有留下。
在没有冷气的公寓房间里,我被围在堆积成圆环,像山一样高的书堆中逐渐腐朽。
在傲慢和知识的螺旋中,我认为这是非常适合我的结局。
“多给我一点光芒……”
即使如此,我依然渴求着希望。但是却没能找到,全身失去力气,原以为自己会就这么变成了木乃伊。
这时,有人从关不紧的门缝间塞了几张纸进来。
那是写着大学课程内容的活页纸。
是隔壁房间的福田传来的。
福田莫名地很关心我。明明没有提出要求,但他总是会像这样将笔记借我看。拜此所赐,就算我经常翘课,也没有被当掉。
“为什么……”
我爬到门前。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没有回答。或许已经离开了也说不定,我失望地低下头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
“那不是当然的吗。”
福田隔着门说道。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福田将只是住在隔壁,只是一起上过几堂课的我称做朋友。而且还因为担心那个不争气的朋友,甚至把笔记递了过来。
一般来说,没人会对这种自怨自艾的人伸出援手。把那种人丢在一边,专心磨练自己,或是去开心的地方找乐子,绝对会过得更加充实。
我一直以为,像这种不计较得失鼓励他人的老好人只存在于电视剧里。但是,福田向我证明了,现实中也有这种人。
我站起身,打开一直紧闭的门,阳光照了进来。
“福田,我一直都没跟你道谢呢。”
“别在意啦,这是我自己想这么做的。”
福田露出亲切的笑容说。
“而且,我认为桐岛惩罚自己有点过头了。”
“意思是福田会原谅这样的我吗?”
“我不清楚桐岛过去发生了什么,不过,我会原谅桐岛喔。”
福田的温柔使我哭了出来。
然后我发现了。
我不想变得孤独,也不想惩罚自己。
大概是一直想像这样哭出来吧。
大哭了一场之后,我将为了道谢事先买好的羊羹交给了福田。因为他也是穷酸公寓的居民,所以很开心能够收到羊羹。
等福田回到隔壁房间以后,我注意到当福田对收到羊羹表示开心时,我自己也涌现出一股高兴的情感。
就在这个时候,天启降临在我身上。
我从堆积如山的书堆里拿出了一本书。
是德国哲学家兼心理学家,埃里希•佛洛姆的著作。
《爱的艺术》。
埃里希在这本著作中,阐述了爱的本质是“付出”。他认为爱并非与生俱来,而是一种必须学习掌握的技术。换句话说,为了爱人必须每天不停地锻炼才行。
我从中找出了桐岛司郎崭新的生活方式。我一直都是被人付出的一方,从现在开始,成为付出的一方吧。我是这么想的。
福田毫无疑问是会付出的人。他的温柔拯救了我,不光是我,他还会将在壁橱里栽培的豆芽菜分给公寓的每个人,我应该效法他。
在那之后,我为了成为真正意义上“能够爱人的人”,成为能够付出的人展开了训练,这就是我和世界连接的方法。
我买了钓竿开始钓鱼,制作料理分给老是吃奇怪蘑菇的居民们。
收到了一双高木屐当作回礼。
不,送高木屐不太对吧。我这么想着,将它放在玄关好几个星期。之后发生了许多事,我穿上了高木屐,大家都很开心。
有一次,大道寺学长在公寓走廊叫住了我。当时他身上正穿着简便和服。
“桐岛,我差不多想脱掉这件简便和服了。”
“那脱掉不就好了?”
“但这是山女庄代代相传的简便和服,在没有找到继承人之前,是不能脱下来的。”
大道寺学长有个已经步入社会的女朋友,据说是那位女朋友觉得跟学长走在一起很难为情,要求他脱下来的。
既然有人遇到困难,就不能置之不理。
“我明白了,就让我来穿吧。”
接着我从大道寺学长那里接受了胡弓的教学,理由是穿着简便和服拉胡弓感觉很帅。顺带一提,大道寺学长最擅长的是马头琴。
于是我成为了一个穿着高木屐及简便和服,背着胡弓的男人。
我想当一个理解爱情,能够付出的男人。
并且发誓要让每一个相遇的人幸福展开行动。效法埃里希•佛洛姆,成为一个愿意付出的人。这就是我现在的行动准则。
现在的我已不再孤独。
有远野、宫前、福田和大道寺学长在我身边。
正如南边有生病的小孩就会去帮忙照顾,西边有劳累的母亲就会去帮忙扛稻谷一样(注:出自宫泽贤治的诗集《不畏风雨》)。既然远野因为无法跟心上人告白感到困扰,我就跟她一起前往会场,给予协助。
我想成为那样的人。
◇
体育馆里回荡着球跟地板碰撞的声音。
是远野的杀球。
“感觉很厉害呢。”
大道寺学长这么说,我们也点了点头。
我们并肩坐在观众席上眺望着球场。
只见她用看起来十分舒畅的模样高高跳起,眼神锐利地盯着球,接着和队友击掌,表达着自己的喜悦。
她的表情相当清爽,被汗水沾湿的头发也十分爽朗。
“远野同学一旦换上球衣就会像换了个人吗?”
福田看着球场说道。
“硬要说的话。”
宫前回答。
“应该是待在女生团体里就会变得很强势,能够让她做回原本的自己吧。”
在远野充满活力的出色的表现下,她的队伍轻易地赢得了比赛。
当我们打算跟她搭话离开观众席的时候,正好在通道里遇到了女子排球队。
远野发现了我们,离开队伍走了过来。
“小刊、小刊!”
“慢着远野,你的汗、汗!”
远野一把抱了过去,宫前拼命逃跑。
“啊,是福田同学。”
发现我们之后,远野便开始向队员做起介绍。在社团里,她的立场似乎是负责活络气氛和带领大家。
远野好像平时就有聊到我们,当她依序介绍福田和大道寺学长的时候,排球社员纷纷给出“真的是自然卷耶~好可爱~”、“哦哦~这个人就是那个说宇宙的!”之类的反应。
“然后这位是桐岛同学。”
当远野这么说完,排球社员发出了“简便和服!”“钓鱼的人!”“胡弓!”“咦?可是,今天他为什么穿着正常的衣服啊?”的声音。
女生团体真是吵闹呢。
“桐岛同学,你真受欢迎呢!”
远野搂着我的肩膀,沾满汗水的黏稠触感透过衣服传了过来。
“喂,远野。”
“这是胜利的汗水。”
她不停地用满是汗水的额头磨蹭着我的脑袋。
“话说回来,桐岛同学为什么没穿简便和服呢?”
“咦?远野你居然问这个?”
“不穿那个就太没个性了喔。”
“是谁叫我别穿的啊?”
“请更加重视自己的个人特色。”
“我被人摆出熊的姿势威胁了耶。”
“看来是因为女生很多,让你开始胡思乱想了吧,真是的~”
远野啪的一声拍了我的肩膀。
力道真是沉重。
不过话说回来,远野一旦跟女排社的成员在一起,形象就会大不相同呢。
“远野同学,趁着这个气势就没问题了吧。”
福田这么说着。
他指的是告白的事。远野说过想在比赛结束后传达自己的心意。
而正如福田所说,现在的远野态度非常自然。虽然还是会说敬语,但即使面对我们,态度也不像平时那样过于拘谨。
我也提出了要她用被女排社同伴包围的心态去尝试的建议。
“如果觉得一群人有点那个,那我单独陪你去怎么样?”
宫前也这么说。
总而言之,远野就像是泡到海水就会很有活力的鱼,因此只要营造出能让她联想到女子高中的环境就行了。但是──
“嗯~”
远野眯起眼睛,露出复杂的表情。
“我觉得这种事情果然还是该独自鼓起勇气去做。”
她是个老实的女孩子。
“但是,还是请你们陪我到最后一刻。”
事情就是这样。
男生会场是在同一块占地内的另一间体育馆,我们把远野送到那里的门口。途中远野一直练习对我跟福田说“辛苦了!”,她大概打算用这句话当开场白吧。
远野准备走进体育馆。
“加油!”“没问题的。”“远野宇宙前所未有的广阔。”
大家对着她的背影这么说。
此时远野回头看了过来,于是我稍作思考之后开了口:
“向对方传达自己的心情是非常宝贵的,尤其当那是一段美妙的感情时。”
远野深深地点了点头,接着消失在门里。
在蒙蒙细雨中,我们几个默默地站在原地。
“要是交到男朋友,远野就不会来找桐岛玩了喔。”
宫前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这样好吗?”
“没关系的。”
我这么说着。
“只要大家能够变得幸福,这样就够了。”
这就是名为桐岛埃里希的男人。
◇
回程的电车上,福田相当受欢迎。
女排社的成员也跟我们同行,但福田的自然卷似乎打开了她们的某种开关,只见她们说着“好可爱~”不停地搓揉他的头发。
“桐岛,帮帮我!”
“福田,世人把这个称作幸福喔。”
他跟远野一样,国、高中读的都是只有男生的学校,因此这种经验对他而言也是必要的吧。
为了逃离充满无限活力的女生团体,我跟宫前一起跑到同一节车厢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就座。
“宫前,虽然由我这么说有点那个,不过你是有自闭症吗?”
“别把我跟穿木屐的人混为一谈好吗?”
她说自己并不讨厌跟人交流,可是──
“是那些女生太直接了啦!”
宫前脸颊变得通红。
她似乎遭到了各式各样的问题轰炸。像是长得那么漂亮有没有男朋友?宫前否认之后,又被追问有没有特别要好的人,当她回答自己被很多人追求时,话题又转到了跟那些人进展到哪个地步上面──
她似乎是在话题稍微深入到“既然自己一个人住,那想做什么都可以吧?”的时候逃走的。
“……虽然乍看之下很擅长跟男人相处,但宫前真是清纯呢。”
“桐岛,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依然头昏脑胀的宫前、不停被搓着头发的福田、在女排社团体里嬉闹的远野,和偶然坐在一起的少年阐述宇宙的大道寺学长。
我认为这是段很棒的人际关系。
“那么,我去研究室露个脸。”
大道寺学长这么说着,在途中的车站下了车。
“我之后也还有约。”
宫前也在下一个车站下了车。她还是老样子接受了很多男人的邀约。似乎还没有交男朋友,只是和各式各样的人一起出去吃饭、约会而已。我一语不发地目送着她的背影。
福田依然被女排团体包围着。他外表清秀、表情中流露着真诚,看起来就是个未来充满潜力的聪明男性。
我只想当个幕后人员,因此没有特别做些什么。就在我打算创作胡弓的新曲,拿出画着五线谱的笔记本时──
“咚~!”
远野猛然撞了过来坐在我身边。我还以为肋骨被撞断了。
“你心情挺好的呢。”
“因为所有事情都很顺利嘛!”
远野穿着球衣,脸上挂着笑容。
“对了,我打排球的样子,看起来怎么样?”
“非常帅气喔。”
“一点都不帅吗?”
“你有听我说话吗?”
“总觉得闹过头,有点困了耶。”
“你也太我行我素了……”
远野闭上眼睛,开始发出鼾声。
考虑到她打完比赛应该很累了,于是我便让她好好休息。
过了一会儿,远野倚靠在我的肩膀上。
福田似乎还忙着跟女孩子聊天。
电车就这么持续行驶着。
京都的电车我至今仍坐不习惯,还真是来到了很远的地方啊。
在一个新的地方,构筑了新的人际关系,全新的桐岛司郎。
这样就行了,这才是正确答案。就在我这么告诉自己的时候──
“远野,要下车喽~”
女排社的其中一个人走了过来,她们现在好像要所有人一起去开庆功宴。
“啊!”
远野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抱歉,我真的睡着了!”
她很害羞似的笑着说。
“桐岛同学,今天非常谢谢你!今后也请多指教!”
远野对我低头致意,接着跟社团成员们一起下了车。
从女排社员包围中脱身的福田走到我身边。
“你真受欢迎呢。”
“没想到自然卷会这么受欢迎。”
“大概是因为比平时更卷吧。”
“因为湿度很高。”
只剩我跟福田两人之后,气氛变得格外平静,这是他的品格使然。
“话说回来,远野比平时更有活力呢。”
“因为事情很顺利啊。”
此时福田“呵呵呵”地发出苦笑。
“全部都是我们的误会呢。”
“那是远野不好。听见要把心意传达给重要的人,任谁都会想到那边去。”
到头来,远野的那个并不是告白之类的事。
同一个会场也举行了排球的国际大赛。
远野在我们的目送下走进了体育馆。过了一会儿,她摆出胜利手势走了出来。自豪地向我们展示她的球衣背面,上面用麦克笔签了名。
那是义大利著名男子排球选手的签名。
他是奥运的奖牌得主。远野似乎从高中开始就在研究他的影片,练习要怎么打出跟他一样犀利的杀球。
然后得知了他会来日本参加这场大赛,就觉得一定要拿到他的签名。
“与其练习跟男生说话,不如练习义大利语还比较好吧。”
“比手画脚地要到签名,真有远野的风格呢。”
真是让人松了口气。
由于今天很累了,我们默默地眺望着车窗外的风景。
外面是被温柔的雨水垄罩的古老街景。
“无论如何──”
我看着窗外撑伞走在路上的行人开了口:
“一切都是误会不是挺好的吗。”
“咦?”
“你喜欢她吧?”
听我这么说,福田很害羞似的搔了搔头。
“真是的,实在瞒不过桐岛啊。”
接着略为害羞地开口:
“嗯,我喜欢远野同学。”
第2话 莫阁啰嗦
在京都的大学生活中,有辆脚踏车会非常方便。
因为街道都像棋盘,不仅很难迷路,遇到塞车也不用担心。特别是当大学离车站有段距离时,骑脚踏车比较方便。否则就必须搭乘电车和公车了。更重要的是,脚踏车很便宜。
我和福田会骑脚踏车去河川上游钓鱼收集食材,大道寺学长会边唱歌边骑车在大学校园内移动。远野似乎在大一的时候就达成了骑车离开京都,绕琵琶湖一圈的成就。还向我展示了以琵琶湖为背景,露出清爽笑容比着胜利手势的照片。她是个很适合被汗水沾湿头发的女孩子。
宫前则是没什么给人和脚踏车有关的印象。
因为她总是被人用车接送,外表也给人非常都市派的印象,没有丝毫平民般的气息。说得极端一点,就是很酷。
但宫前她似乎也买了一辆脚踏车。
那是某天早上发生的事。
这天我起床打开窗户,朝樱华厦和山女庄之间的私人道路看了一眼,发现宫前正站在一辆全新的脚踏车旁边。让我觉得奇怪的是,宫前好像完全不打算骑上脚踏车,只是握着把手站在车子旁边,露出困扰的表情。
看来她似乎是害怕骑车。过了一阵子,她就像是放弃了似的将脚踏车放回停车场,返回了樱华厦。
我并不打算伸出援手。毕竟她明显是为了不让人看见自己练习的模样才刻意选在早上骑车的。
但是这个情形每天早上持续上演,我终于忍不住跑了出去。
“要帮忙吗?”
“少多管闲事。”
宫前冷淡地说着。
“我就是不想接受桐岛的帮助。”
我伸手扶住脚踏车的后货架,催促宫前骑上脚踏车。只见她战战兢兢地坐上坐垫,慢慢地踩了起来。
“宫前唯独对我有点冷淡呢。”
“因为总觉得你很可疑嘛。”
“我可以放手吗?”
“绝对不行!”
脚踏车左右摇摇晃晃地前进着。
“愿意帮助宫前的人有很多吧。”
我想到了那些经常接送宫前的“有品味的大学生”。
“那些人所期待的,只是跟我一起去看夜景,或是去时髦的店之类的事情而已。”
我好像能够理解。
上大学之后,感觉不用外表来挑选恋爱对象的人有所增加,但宫前的长相标致到能够无视这种倾向。
染得很漂亮的头发、用变色片改变瞳孔颜色、再加上白皙的肌肤,看起来就像个外国人。而且性格还很干脆,不会去讨好他人,让人忍不住想追求她。
依照远野的说法,参加系上的酒会时,每个男人好像都想坐在宫前旁边。恐怕就算没能如愿,他们也会大声说出自己的丰功伟业,好设法对宫前展现自己吧。
宫前是个只能当成恋爱对象,或是会因为她太过老成而让男人退缩的女孩子──就跟山女庄的居民们所做的一样。
“我实在不了解桐岛。”
宫前说着。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温柔?感觉也不像是对我有好感呢。”
“我认为自己对任何人都很温柔。”
“果然很可疑……”
宫前似乎觉得我的温柔是有企图的。
“感觉你一直隐瞒了重要的东西。”
“我没有隐瞒任何东西喔。”
“特别是最近,在路上烤鱼的次数变多了,感觉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真敏锐。
我经常在公寓前面烤钓来的鱼,最近次数更是频繁。这一切都是为了创造福田和远野交谈的机会。只要利用烤鱼的味道,远野就百分之百会拿着装满白饭的碗出现。
虽然表面上是将钓来的鱼分给大家,但正如宫前所说,我的确有所隐瞒,因此会被人认为可疑也很正常。
“桐岛是在用鱼引远野上钩吗?”
“谁知道呢。”
“难不成你喜欢远野?”
宫前看着前方,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但是她的语气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感觉,充满了让人必须认真回答的氛围。话虽如此,就算是为了福田,我也不能随便把真相说出来。
所以──
为了蒙混过去,我摇晃着脚踏车。
“住手~!住手啦~!”
宫前发出尖叫声。什么嘛,这不是相当可爱吗。
因为想看到她动摇的模样,我更用力地摇晃着脚踏车。
“真是的~!最讨厌桐岛了!”
虽然她嘴上这么说,但只要每天早上这么练习,她迟早会学会骑车。我盘算着到时候五人一起出去玩的事。
那毫无疑问会非常有趣。
但是──
当我从后面扶着脚踏车,在公寓前的道路上不停转圈的时候。
樱华厦的方向传来了女孩子的声音。
“宫前同学又在勾引男人了。”
“她经常这么做呢。”
大概是宫前同一所大学的人吧。
当我看向建筑物的方向时,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人影。
宫前一语不发地下了脚踏车。
太阳刚升起的早晨风景,带着些许凉意的空气。
宫前静静伫立在那里的模样,莫名的没有现实感。我不清楚她对此是怎么想的。跟她冰冷到可怕的表情相反,她那被朝露沾湿的长睫毛正美丽地闪动着光辉。
从那天起,宫前不再跟我们有所往来。
这时我才初次发现,自己根本一点都不了解宫前。
◇
傍晚时分,我跟福田、大道寺学长一起在公寓前面升起炭火。
今天的鱼是三天前钓上来之后,就一直在清理泥味的鲇鱼。大道寺学长漂亮地将它支解,福田则是用砂糖、味醂和酱油制作了烧烤酱汁。
“福田,状况如何?”
听我这么问,福田很害羞似的低着头说:
“关系增进了不少喔。我们约好下周要跟远野排球社的朋友,还有我大学的朋友一起出去吃饭。”
“就像大学联谊的感觉吗,真不错呢。”
我没被邀请就是了。
姑且不论这个。
“出发或回程的时候如果有机会和远野搭电车,就去搭第一节车厢吧。”
“为什么?”
“远野她喜欢电车。”
据说她父亲好像是铁路工作员,从小就经常乘坐电车。
“她说过自己特别喜欢能够一边窥探驾驶座,一边欣赏电车正面风景的第一节车厢。似乎是觉得电车沿着铁轨笔直前进的感觉很舒服。只要去搭第一节车厢,她肯定会很开心吧。”
“我知道了,搭电车时候我会这么做,谢啦。”
我每天都在为福田的恋情提供帮助。
特别重视的是单纯接触效果。人们容易对经常看到、听到的事物抱有好感,所以我努力增加了福田和远野接触的机会。
“洗衣服作战顺利吗?”
“嗯,就跟桐岛说的一样,我常常遇到远野同学。不过一周见那么多次面,会不会太不自然啊?”
“不会的,毕竟我们没有洗衣机。”
除了用烤鱼引诱之外,我看上的另一个接触机会是自助洗衣店。
远野每天都会去洗球衣和运动服。而由于到下一次练习之前没有时间晾干衣服,她会使用自助洗衣店的烘干机。
我把自己要洗的衣物也交给了福田。这样一来,福田前往自助洗衣店的次数就会增加。而大道寺学长也很敏锐,在看到我们的行为之后,他说着:“是这种宇宙吗?”也开始将自己的待洗衣物交给福田。
“用烘干机的时候那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福田害羞地说着。
“我很喜欢晚上跟她一起看着洗衣机转动,一边笨拙地聊着天的时光。”
听到这件事,大道寺学长说:“自助洗衣店有种魔法。”
“那里有一股独特的氛围,我还是大学生的时候,我在那里遇到了一个总是戴着耳机,等待衣服洗好的女孩子。她看起来莫名地特别。”
“你后来跟那个人怎么样了?”我这么问着。
“现在她是我的女友。”
不过呢,大道寺学长接着开口:
“或许不开口搭话,只把她看作自助洗衣店的女孩子,当成回忆的一部分也不错。待在同一个空间但不进行交流,有种这正是生活的感觉。”
“真是有诗意呢。”
当我们聊着这种事的时候,串在铁签上烧烤的蒲烧鲇鱼开始散发出香味。
不久之后,远野便端着白饭跑了过来。
“好厉害!这是鳗鱼吗!”
“是鲇鱼。”
我将烤好的鲇鱼放在远野的白饭上,她随即咬了一口。
“是鳗鱼。”
远野这么说,边吃边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这么说来,宫前同学呢?”
福田问道。
“最近几乎没见到她过来呢。”
“她说最近很忙,要交报告跟上课。”
“远野同学没问题吗?听说你们是同一个系,班级也是同一个。”
“鳗鱼真好吃呢。”
由于福田和远野聊起了天,我走到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开始演奏胡弓。总之,就是担任帮两人炒热气氛的森林乐队。
看着露出开心表情的福田和远野,我也很高兴。
于此同时,我在意起宫前的情况。
‘宫前同学又在勾引男人了。’
自从那句伤人的话之后,宫前就不再跟我们来往。
我对远野、福田、大道寺学长都还算了解,但是我对宫前的私生活一无所知。
了解对方和温柔对待对方是两回事。既然对方不想说,就没必要刻意深究,如果对方想离开,也不必去挽留。
即使如此,如果宫前遇到什么困难,就算是多管闲事,我也想替她解决。
当时宫前背对朝阳,露出了极其冷漠的表情。
我来到京都,成为了新的桐岛,很多事情得到了改善。
可是──
一旦看到平时冷淡的女孩子露出寂寞的模样,不知为何,我的胸口就会刺痛到难以呼吸。
◇
某天晚上,因为有种宫前正在独自练习骑脚踏车的感觉,我离开被窝来到公寓前面。但是现场空无一人,只有虫子的鸣叫声。
由于没有了睡意,我独自一人走在哲学之道上。
晚风吹动树木,带来夏天的气息。
哲学家西田几多郎走在这条路上时似乎想到了什么了不起的想法,不过我没能整理好自己的思绪。
随后像个典型的现代人一样前往便利商店,在那里遇见了她。
“你又来站着看书了吗。”
“这么说远野又来买蛋白棒了吗。”
远野有个在晚上稍微慢跑之后,跑来便利商店买蛋白棒的习惯。我们已经这样遇到过好几次了。明天把这件事告诉福田吧。
“不过,这么晚在路上闲晃不太好喔。就算治安不错,道路还是很暗。”
“既然如此,桐岛同学就送我回去吧。”
她这么说着,我们便一起离开便利商店。
我们两人一起走在夜晚的路上。远野还是老样子穿着背心和短裤。让人不知道目光该往哪摆,只能在将视线放在她的脸上。
她的嘴角还沾着刚刚吃蒲烧时的酱汁。
“脸上沾到酱汁喽。”
我拿出纸巾想替远野擦掉,但在中途停了下来,递出纸巾让她自己处理。替远野擦嘴的事应该交给福田。
接着我想起远野在刚刚吃鲇鱼时说过的话。
“你说宫前忙着写报告是谎话吧?”
“谁知道呢~”
远野不会说谎,眼神立刻游移了起来。
“看来是被吩咐什么都不能告诉我了吧?”
“嗯~~”
我因为想了解宫前面临的麻烦,向远野提出了几个问题。
“除了远野,宫前还有其他朋友吗?”
“远野是怎么跟宫前打好关系的?”
“宫前为什么要跟那么多男人打成一片?”
“为什么宫前突然开始骑脚踏车?”
远野依然守口如瓶。
只是默默地在寂静的夜里走着,她手上的购物袋摇晃着。
过了一会儿,远野有些拘谨地开了口:
“小刊在各方面帮了我很多忙,像是帮我一起做报告,或是借笔记给我看。”
远野来山女庄的时候,宫前经常会跟她在一起。这么做似乎包含了帮助不擅长跟男生交流的远野这个意图。
我原本以为远野很依赖做事可靠的宫前。
但是──
“小刊太替我着想了,明明可以过得更轻松一点的说……”
远野虽然个性天真,但并不迟钝。
她还给了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的,关于宫前的提示。
“大家都以为小刊的头发染得很漂亮,但那是个误会,她的头发本来就是那个颜色。”
“咦?”
“而且她也没戴变色片。”
如果这是事实,就代表宫前那完美的外表是与生俱来的。
“宫前是外国混血儿吗?”
“她说家人和亲戚全都是日本人。不过,小刊是在一个有很多教会的地方出生的,所以我猜测她可能有个从某个地方来传教的外国人祖先。”
远野没有继续多说什么。
当来到彼此的公寓前面之后,我们互相说着“晚安”转身离开。
“那个,请不要把我讲的事情说出去喔,尤其是关于出生地的事……虽然我觉得那样非常可爱……”
“可爱?”
“再见!”
这么说完之后,远野逃走似的溜进了大楼大厅。
她之所以愿意稍微跟我聊到这个,说明她也想改善宫前目前的处境。
我只得到了两条线索,但这样已经足够了。
正当我一边打算明天找个地方跟宫前聊聊,一边走进山女庄的时候。
不知何处响起了金属架倒在地上的声响。
我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宫前和脚踏车一起倒在樱华厦的后院。
宫前双手撑在地上,感到尴尬而别开了视线。
靠近一看,才知道脚踏车压住了宫前,她脚踝的位置还渗着血。
我在扶起脚踏车之后开了口:
“从明天开始,跟我一起练习吧。”
宫前没有回答。
因为从小就拥有完美的外表,她总是被当成爱慕、或是保持距离的对象,肯定也引起过女孩子们的嫉妒。
因为这个缘故,跟人建立关系的其中一个方面彻底从她的认知中消失了。
这使得她无法依赖他人。
尤其是跟男性之间的关系,宫前觉得只能凭借恋爱情感来建立联系。
所以我开了口:
“宫前,请多依赖我一点。”
相信我吧,因为──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
◇
我从后面扶着脚踏车的后货架,宫前踩着踏板。
这天早上,我们跟往常一样在公寓前的道路来回绕着圈。
自从那天之后,每天早上宫前都会练习骑脚踏车。
我们不怎么交谈。上次聊天还是宫前受伤的那天晚上,我从大道寺学长的房间借来了急救箱。说的还是像“还以为你会用叶子来包扎”、“你是怎么看待我们的啊……”之类的内容。
不过今天早上,宫前有些多话。
“是我不好。”
她背对着我,踩着脚踏车这么说着。
“因为我怕寂寞。”
宫前似乎是被祖母养大的。据说她的祖母经营着一家日式点心店,从小宫前就总是孤身一人。
所以才渴望有人陪伴。但是,出现在她身边的,都是些对她有好感的男孩子。
从国中开始,宫前就已经形成了跟对她抱有好感的男孩子玩在一起并且被其他女生嫉妒,和现在相同的模式。
宫前认为,人和他人产生联系的强烈动机只有恋爱情感。所以为了抚平寂寞,就算自己没有恋爱情感,她依然会不停地和愿意陪伴她的人约会。这是因为她不知道其他与人建立联系的方式。从旁人的眼光来看,宫前就像是在四处挑逗男人一样,因此女孩子愈来愈讨厌她。
即使成为了大学生,这方面依然没有改变。
“到大一的秋天为止,我都是摄影社的社员。”
“看来是不太顺利呢。”
她的举止似乎就变成了所谓的社团破坏者。愿意和她聊天,或是教她摄影知识的都是对她有意思的男生,甚至连社长都为了接近宫前,和之前交往的女朋友分了手。但是宫前就算愿意和各方面照顾自己的人约会当作回礼,也没有打算和他们交往。
不少男性就像这样为了宫前和自己的女友分手,这导致女生们将她当成了天敌。
宫前因此遭到孤立,能够依靠的只有那些对自己有意思的男生,就这么陷入了跟他们约会当作回报的恶性循环。但是──
“远野帮助了我。”
据说当时远野开口跟她借笔记,两人从此开始有了交流。
“远野的确不擅长应付男生,又有逃避念书的倾向,所以看起来才像是我在帮助她。”
但是实际上,却是远野看到宫前孤独的模样,在不知道这些事的情况下朝她伸出了援手。
“虽然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宫前继续说着。
“要是发现大学里有人在说我的坏话,她就会摆出熊的姿势威吓对方。”
“远野还是改掉老是诉诸暴力的习惯比较好呢。”
两人感情就此变好,并开始跟我们这些山女庄的居民交流。
以此为契机,宫前不再依赖带着好感接近自己的男人来填补寂寞,下定决心要改变自己。
“所以才想骑脚踏车呢。”
“嗯。”宫前这么说着。
“因为我想五个人一起骑车出去玩……”
升起的阳光将宫前的头发染成灿烂的金黄色。
宫前刊是个永不褪色,闪烁着金色光辉的女孩子。
我是这么想的。
“宫前,我是你的朋友,所以会想不求回报地为你付出。无论我做了什么,也不用产生必须跟我约会的想法。远野也是一样。就算你不帮忙她做报告,或是不借她笔记,她也会陪在你身边。所以不需要觉得寂寞,可以尽情撒娇。”
不过──
“这是怎么回事?”
“咦?”
“宫前,你已经可以自己骑脚踏车了吧?”
这一周以来,我们每天早上都在练习。而至少从三天前开始,宫前已经熟练到能独自骑车了,她本人不可能没有发现。实际上,在我昨天早上走出公寓之前,虽然还有些摇摇晃晃,但她已经能独自一人骑脚踏车了。
但是当我走出户外时,她立刻下车,若无其事地露出一副“我还不会骑”的模样。
“为什么要假装不会骑车呢?”
听我这么说,宫前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
“莫、莫、莫、莫!”
满脸通红地这么说道。
“莫阁啰唆~~~~~~~~~~!”
莫阁啰唆?
“煞煞去!不帮我扶也没关系!”
煞煞去?
总而言之,我放开了扶着脚踏车后货架的手。
宫前早就能自己骑了,因此她并没有跌倒,而是就这么转头看向前方骑着车。
“桐岛完全不懂咱纤细的心情呗!”
她边说边踩着踏板,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将脚踏车骑出了空地外。
看来宫前的老家似乎在九州。远野说她觉得很可爱但本人却很在意的地方,指的就是她会说方言的部分吧。
居然让她气到说出方言了吗?我稍微反省了一下。
但是宫前还是好好地回来了。
那是发生在当天傍晚的事。
我、福田、大道寺学长和远野一如往常地在一起烤鱼时,宫前骑着脚踏车来到了我们面前。
接着有些害羞地用标准的日语开口:
“我现在会骑脚踏车了……大家一起出去玩吧……”
她是个总是跟人保持距离的女孩子。
我们一直都在等着宫前的这句话。
“嗯。”
我点了点头。
“嗯,大家一起去吧。”
福田露出了微笑。
“好~要做些开心的事喽~!”
远野将筷子伸向夜空。
“宇宙!”
大道寺学长大喊着。
于是,我们五人的大学生活,就像电影胶卷一样转动了起来。
◇
心意相通的我们是最棒的。
五个人一起骑车出门。
前往河川的上游,五人并肩拿着钓竿,一起甩出钓钩。
“预~~~~备!”
这么一来我们就停不下来了。
脑中拨放着快节奏的摇滚乐。
远野失落地看着水中钓不起来的鱼,肚子咕噜咕噜地叫着。宫前以为钓到东西,一脸得意地拉起钓竿却是长靴,使得我们笑个不停。
去废墟试胆的时候被吓得大呼小叫,回到公寓后则是莫名地觉得害怕,我和福田跑去大道寺学长的房间一起睡。隔天听说远野也去了宫前的房间,不仅抱着宫前一起睡觉,甚至连上厕所都要宫前陪同。听见这件事的我们笑了起来,远野则闹起了别扭。
我们的大学生活不断加速。
在三十三间堂参观千手观音、去奈良看大佛、在拉面小路到处享用拉面,也吃了肉包。
前往蹴上倾斜轨道的废弃铁路时,喜欢电车的远野非常兴奋。
“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
她笑容满面地一边哼着Ben E. King的《Stand by Me》,一边漫步在废弃铁路上。
而我们毕竟是大学生,会喝酒是正常的。但因为没钱所以平时不喝。
不过那天宫前带了大量的酒来。
“朋友给的。”
虽然她若无其事地这么说,但宫前没有除了我们以外的朋友。更重要的是,眼前摆放的酒全部都是九州的当地品牌,应该是老家之类的地方寄过来的吧。而宫前似乎还不打算公布自己是九州人的事。
觉得不管怎样只要能喝就好的我们来到山女庄的屋顶,一边看着星空一边喝酒。正好这里有在晒鲑鱼干,我们便拿来当下酒菜。
开喝没多久,福田只是喝了几口烧酒就醉倒了。
“今年夏天……去海边吧。我们都会钓鱼……要去海边钓比目鱼……”
他这么说着便睡着了。
大道寺学长喝了两三杯之后,开始猛弹马头琴,并且变得无法沟通。
远野则是退化成幼儿。
“小刊~我要摸头~”
“好乖好乖。”
“嘿嘿。”
“好了,那么我们回房间睡觉吧~”
宫前把远野带回了樱华厦的房间。
看着喝醉酒变得摇摇晃晃的女孩子,我的记忆深处开始隐隐作痛。
在宫前回来之前,我也将福田和大道寺学长带回了各自的房间里。
然后,我们两个再次喝了起来。
宫前的脸色丝毫没变。即使用我三倍的速度喝着烧酒和日本酒,她仍是一派轻松的模样。
“桐岛,这个也很好喝喔。”
“后劲有点强呢,没有更好入口的吗?”
“这个就跟水差不多好入口。”
“那就喝这个吧。”
“不过只是容易喝,酒精浓度非常高喔。”
“咦……我刚刚一口气喝光了耶……”
在宫前的影响下,我也喝了很多,头变得愈来愈痛。
“我也差不多该……”
“原来跟朋友喝酒这么开心啊,我从来不知道。要是这种时光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好,再来一杯。”
放马过来吧。
我任由宫前倒酒,不停的喝了下去。
然后当我回过神来──
才发现自己跟宫前睡在同一张床上。
◇
即使上了大学,我的酒量依然很差。
“抱歉!让你喝太多了点!桐岛,拜托你不要死啊~!”
朦胧的意识中,我隐约有着宫前拖着我走的记忆。
回过神来已经是早上了。
从睡着的触感来看,应该是在床上吧。因为枕头散发着香气,这里恐怕是宫前的房间。毕竟山女庄只有榻榻米和硬梆梆的棉被,而且还没有床。
说起我为什么不睁开眼睛加以确认,是因为宫前从刚刚开始就以为我睡着了,一直在对我说话。
“桐岛,谢谢你。”
从声音的位置来看,能够推测宫前正在床边看着我的脸。
“我一直很寂寞。”
头上传来宫前手指的触感。
她触碰、拨弄着我的头发,随后像是在描绘轮廓似的沿着脸和肩膀移动。
“呐,桐岛,你知道吗?咱好像喜欢上你了。”
此时宫前的语气慌张了起来。
“这是指作为朋友的喜欢喔?别误会了!因为桐岛马上就会得意忘形啦!”
真是个自己忙成一团的家伙。
“呐,桐岛睡着了呗?”
“…………”
“真的睡着了吗?不会还醒着呗?”
“…………”
“很好,看来是睡着了呗。”
身旁能感受到人的气息。
是宫前爬到了床上。她似乎躺了下来,跟我面对面。然后──
“这是作为朋友的服务喔,咱从没有对其他人做过,感谢咱吧。”
她紧紧地抱了上来。
宫前身体的触感透过简便和服传了过来。
“是朋友喔,咱们是朋友。”
宫前时而用力,时而轻柔地抱着我,感觉一开始似乎十分享受。她触摸我的身体,用我的手臂当枕头,像猫一样玩闹着,但就在不久之后──
“桐岛,咱有点奇怪,心情平复不下来。”
她将脸埋进我的胸前,吐出炽热的气息。双手用力紧抱着我,用脚夹住了我的大腿。
“想要一直跟你在一起。不过,就算咱不说你也会这么做对吧?毕竟是朋友嘛?谢谢你喔。你会一直陪着咱吧?咱只剩下桐岛了喔。只要有桐岛在身边就够了,桐岛、桐岛──”
宫前的气息逐渐变得湿润。
能感觉到她的情绪因为自己说的话愈来愈激动,身体也逐渐变得炽热。
“桐岛、桐岛、桐岛、桐岛、桐岛、桐岛、桐岛、桐岛、桐岛、桐岛、桐岛、桐岛、桐岛、桐岛、桐岛、桐岛、桐岛、桐岛、桐岛、桐岛、桐岛、桐岛、桐岛、桐岛──”
她全身猛然变得僵硬,剧烈地的颤抖了两、三次。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在余韵中,宫前全身无力地开口了。
“所谓的朋友,真是厉害呢……”
宫前的气息拂过我的嘴边。
感觉到事情可能不妙,当我打算假装刚醒来起身的瞬间,宫前移开了身体。
“不好不好,总觉得脑袋有点发热了呢。”
气息逐渐远离,看来她似乎离开了床。
“咱想要朋友,要是因为这种事情关系闹僵就不好了。”
“毕竟──”宫前继续说着:
“桐岛可是有女朋友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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