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条阳
第3话 十年后的约定
某天晚上,我们在大道寺学长的房间里打麻将。这是因为远野说自己记住了规则,想打打看的关系。
我、福田、大道寺学长和远野四人围着桌子。
我们在榻榻米上放着被炉,铺着坐垫坐着。
远野这个新手似乎光是摸到牌就很开心,她小心翼翼地将牌放在一起,露出开心的笑容。远野是个能从小事中找到快乐的女孩子。
姑且不论这个──
“小刊。”
远野从牌上移开视线,抬头看着宫前说:
“你不觉得和桐岛同学坐得很近吗?”
宫前坐在我身边观战,她双手抱着腿倾斜着身体,几乎可以说是整个人贴在我身上。
“咦?这没什么吧。”
宫前露出一副真心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说靠得太近的表情。
“毕竟我是桐岛的朋友啊。”
远野抬头稍微想了一下,然后说着“的确是呢”并接受了。
她大概是用女生的标准来判断距离感的吧。
“呐,桐岛,是要收集那张白色的牌吗?”
宫前进一步贴了过来。她似乎才刚洗过澡。有些湿润的头发散发着香气,她穿着宽松的运动裤和T恤,给人一种时髦女孩子参加户外教学到了晚上的感觉。
大道寺学长凝视着宫前开口说着:
“我也相信自己跟宫前是朋友。”
“桐岛,你的肩膀比想像中更宽呢。”
“我从来没被这种距离感对待过。”
“要不换掉简便和服穿普通的衣服吧?这样绝对会比较帅喔。”
“这种待遇差别到底是……”
“桐岛,你瘦了吗?有好好吃饭吗?我可以请你吃饭喔?”
宫前绝对是那种一旦有了男友,就会不在乎别人目光打情骂俏的类型。是那种去看展览却不看展示物,而是一直从背后抱着男友的女孩子。
虽然我这么想,但看来那只是我的误解。
“开玩笑的啦,开玩笑。我只是在捉弄桐岛而已。”
宫前这么说着,干脆地离开我身边。
“毕竟我们是朋友嘛,我不会碍事的。你周末还要去跟女朋友约会吧?”
“是啊。”
“不过桐岛真的有女朋友啊,我还以为是在说谎打肿脸充胖子呢~”
“喂。”
“是叫橘美由纪吧?”
“我曾经见过她喔。”
福田这么说着。
“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个性很稳重呢。”
“不过她还是高中生吧?感觉是被桐岛骗了才开始交往的。”
“刚刚那个在我身边全面肯定我的女性朋友上哪去了?”
随后宫前又提出了许多问题,我一一做了回答。
像是小美由纪是同学妹妹的事,因为她就读京都的全寄宿制高中我们偶然重逢的事,以及我们开始交往的事。
“她长得漂亮吗?”
“嗯。”
“呜哇,在秀恩爱……”
我一边跟宫前聊着天,一边打着麻将。就在这时候──
回过神来,远野不知何时表情变得十分严肃。
“远野,怎么了?”
“…………桐岛同学真是残忍。”
她瞪着我说道。
“这样对待我实在太过分了。”
看着她气势汹汹的样子,我不解地朝福田和大道寺学长看了过去,但是两人也一副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似的摇摇头。
“你不明白吗?”
听她这么说,我开始思索。但是,我依然没有头绪。
“抱歉……不过,要是我做错了什么的话,我道歉。”
“……桐岛同学太迟钝了!真是过分!”
远野泪眼汪汪地说。
“这个!是这个啦!”
远野手指的东西──
是放在她手边的点棒。刚开始打麻将的时候还有很多的点棒,现在已经寥寥无几,只差一点就破产了。
“这样对新手也太过分了!福田同学和大道寺学长也是!”
刚学会规则的远野很弱。再加上她只顾着收集图案可爱的牌,才导致点棒变得愈来愈少。最后一名将会受到山女庄式的惩罚。
“话虽如此,也不可能手下留情。”
“毕竟是在决胜负嘛。”
“不能对骰子说谎。”
一旦打起麻将,我们就会有种自己是天才赌徒的心情。这是作为废柴大学生也不能退让的底线。抱歉远野,虽然很想手下留情──
“是这样吗,我明白了。”
远野缓缓地站了起来。
接着举起双手,用力握紧拳头。
摆出熊的姿势威吓着我们。
我们抓起自己的点棒,小心翼翼地递给远野。
结果我变成了最后一名,作为惩罚必须去帮大家买果汁。
我将钱包塞进袖子里,穿上木屐走到户外。虽然没有下雨,但却能闻到雨的气味。
大概是因为湿度很高,露珠从树篱的叶子上滴落。
木屐的声音回荡在夜晚的道路上。
就像是直到刚刚的快乐氛围是假的一样,周围宁静又昏暗。每当独处的时候,我的心情总是会变得低落。精神彷佛被拉回了一个人缩在公寓房间里的时候。
必须快点回到那个温暖的地方才行。
现在聚集在大道寺学长房间的他们毫无疑问是我的依靠。
我在自动贩卖机前面拿出钱包。
但是身体却动弹不得,我的脑海中浮现了几句话。
这么开心真的好吗?你有那个资格吗?以为自己会被原谅吗?
那是我自己提出的问题,同时我心中也自动浮现了对这些问题的回答。
假装孤单独自叹息也无济于事,那样只不过是拘泥于过去而已。
接着对这句话的反驳也立刻冒了出来。这样不就是毫无反省地享受现在而已吗?然后,对这个说法的反论也随之出现。光是愁眉苦脸就算是在反省了吗?
这是大一的时候,我坐在堆积成圆环中的书堆中间,不断反复纠结的问答,当时的想法在我心中不断重复。
而且愈是思考,我的想法就愈来愈消极。
我变得动弹不得。能感觉到体温逐渐下降,哪里都去不了。我应该就这样消失。正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
“桐岛~”
宫前没有摆出面对外人的冷淡表情,而是露出亲切的笑容朝我走来。
“你在干嘛,怎么在发呆呢?”
“宫前……”
“因为感觉会下雨,我拿了伞过来。话说回来,你真没品味呢。”
宫前拿过来的是我平时在用的红色油纸伞,这是因为和深蓝色简便和服相衬的伞只有这一把。
“是说,你打算在自动贩卖机前面站多久啊?啊,难不成桐岛你没有买果汁的钱?没问题没问题,我来出吧。”
“不,没关系的,再说这也是我的惩罚游戏。”
“不必客气啦,我也想替桐岛做些什么。”
“如果真的是为我好,那就更不应该出钱了。”
宫前替我出钱的方式,不禁让人联想到不幸的美女把钱交给没用男人的场景。
“那我帮你拿吧。”
“用手拿很冷呢。”宫前这么说着掀起T恤的下摆当作袋子,我把从自动贩卖机买来的饮料罐一个接一个地放上去。
因为她掀起T恤的下摆,白皙的腹部和小小的肚脐露了出来。宫前一发现我的视线,随即满脸通红地发起脾气。
“不、不准看!那个,禁、禁止做色色的事!”
我们一边这么交流,一边朝着公寓走去。
刚刚我心中不安的情绪已经完全消失了。
跟人相处就是这么回事。
我大一时在孤独中进行的问答,至今仍未找到答案。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尽可能地为如今在我身边的人做些什么,就只是这样。
“我也想找个男朋友。”
走着走着,宫前若无其事地说着。
“每次看到有对象的人,都感觉有点羡慕。不觉得能跟喜欢的人心意相通很棒吗?”
“我也这么认为。”
宫前似乎在反省自己至今都没有认真面对他人释出的好感,她表示之后会认真对待这些感情。
“呐,桐岛。”
“干嘛?”
“就算我交了男朋友,我们还是朋友吧?”
“那当然。”
积极面对恋爱是一件好事。不过,宫前和她酷酷的外表相反,她有些地方很脱线,所以有点担心她会不会被奇怪的男人拐跑。
“这么说来,远野没有谈过恋爱吗?”
“几乎没听说过呢,不过她大概有兴趣吧。刚刚桐岛出门买果汁的时候,她一边在榻榻米上打滚,一边说着想跟桐岛的女朋友,还有大道寺学长的女朋友见面喔。”
“那只是单纯的追星心态吧。”
特别是远野似乎对福田见过小美由纪,自己却没见过的事非常懊恼,在榻榻米上使着性子。
对此我稍微想了一下之后开口:
“嗯,带远野一起去约会或许也不错。”
“难得的约会,不两人独处真的好吗?”
“毕竟小美由纪也想跟远野见面。”
“确实,换做我是女朋友,也会在意男友的女性朋友是怎样的人。”
“对吧。”
“不过──”宫前继续说着。
“去约会的话,要花很多钱吧。”
“是这样没错。”
“没问题吗?要不要给你一点?我虽然也没那么宽裕,但只要增加打工排班,各方面忍耐一下,还是能给桐岛一点钱的。”
“宫前……”
千万别被奇怪的男人拐跑啊!
◇
周末的天气晴朗。
我穿着体面的服装,和福田一起来到茶馆。说是茶馆,但这里并非那种正式的日本家屋。店内虽然采用和式风格,不过感觉更像是一间时尚的咖啡厅。这里据说是由一间历史悠久的茶店经营的。不了解传统的我和福田喝了一口端上来的茶,虽然分不出差异却仍然说着“果然京都的茶就是不一样呢”。
“久等了,准备花了不少时间。”
过了一会儿,远野走了进来。
穿着一般服装的远野给人的印象跟平时完全不同,时髦的上衣搭配宽松的裤子,散开的头发微微卷起,耳朵上还戴着耳环。看起来不像有在运动的女孩子,而是个彻头彻尾的漂亮女大学生。
“真是用心呢~”
“因为要跟桐岛同学的女朋友见面啊?跟朋友的对象出去玩,可是让人非常兴奋的活动耶!”
远野也仔细地化了妆。这样一看,远野的眼睛细长、身材高䠷,毫无疑问地是个美女。凛然又引人注目。但是,内在还是远野。
“要吃什么好呢~”
远野开心地看着菜单。
就在这个时候,小美由纪也走进了店里。
“初次见面,我是橘美由纪。”
“小小只的好可爱~~~~!”
远野大声叫了出来。虽然从她的角度来看,几乎所有女孩子都算是娇小,不过她本人很在意所以我不会讲出来。我认为无论是远野的身高,还是宫前的方言,都是不需要特别在意的优秀特色。
“小美由纪的短发看起来很清爽呢!衣服也非常时髦!”
“这是旧衣服,因为没什么钱……”
“这种高中生的感觉真好呢~”
远野吵吵闹闹地让小美由纪坐在自己身边。小美由纪向福田点头之后坐了下来。
“好久不见了,福田先生。”
“上次是去年的校园参观日吧。”
“桐岛先生会穿普通衣服是托了福田先生的福吗?”
“是跟住在山女庄的研究生借了衣服。”
大道寺学长出社会的女朋友对他的穿着要求非常严格。我在今天出门之前被福田指责不该穿着简便和服,最后去大道寺学长那里借了衣服。
“来,小美由纪,这是菜单。”
“不愧是茶馆,茶的种类很多呢……远野小姐要点什么呢?”
“因为机会难得,我想吃个圣代!”
“来这里不是只为了会合吗?”
“那么,我也跟远野小姐一起点些东西吧。”
“这间店在社群网站的照片很漂亮,好像很有名喔~”
“我平时就觉得,应该对太过重视拍照,忽视事物本质的现代社会敲响警钟──”
“小美由纪,这个怎么样?抹茶圣代!”
“看起来很好吃呢。中间有红色夹层所以外表也很好看,是莓果系的酱料吗?感觉值得一拍呢。”
“确实,抹茶的绿色和酱料的红色是呈现互补色,视觉上也比较容易产生冲击──”
“从刚刚开始就有奇怪的人在发表评论呢。远野小姐,为什么要带这种人过来啊?”
“抱歉抱歉,我下次会把他留在家的。”
“今天原本不是我和小美由纪的约会企划吗?”
确定也要参加的那一天,远野立刻就透过我取得小美由纪的联络方式,然后两人一起排好了今天的行程。
她们似乎打算玩个痛快,所以才像这样从早上就集合。
“好可爱~”
此时圣代送上桌,两个女孩子都惊讶地叫了出来。我和福田也跟着点了白玉红豆汤。但是──
“小美由纪,别从我的碗里捞走白玉。”
“我是个看到别人吃就会想要的,有点坏坏的女孩子。”
“远野你也一样。福田的碗里也有白玉,稍微考虑一下均衡──”
“快看,抹茶圣代变成抹茶白玉圣代了!”
“我的白玉红豆汤变成普通的红豆汤就是了。”
离开茶馆之后,我们搭乘巴士和电车造访了京都的许多地方。
像是两侧摆放着美丽京友禅花纹柱子的小径,以及围成四方形的天花板横梁上,用可爱色调绘制和风图案的寺庙。
两个女孩用手机拍个不停,我和福田有时被要求让开,有时又要担任她们的摄影师。
“不过她们两个真是热衷于追求网美照呢。”
远野和小美由纪感情融洽地牵着手走在我和福田前面。虽然我们正在前往下一个地方,但她们并未将目的地告诉我们。
“这就是现代的女孩子吗……”
“毕竟桐岛很老派嘛。”
“老派,真是个好说法。”
我没在用社群网站,因此不太清楚什么网美之类的。不过,我认为追求这种照片也没什么不好的。毕竟她们带我们去的地方色彩都很鲜艳,再加上京都这个地方的氛围,有种多采多姿的美感。
色彩丰富是件好事,会让人心情变得愉快。
“我要不要也试着多用一点颜色呢。老是穿着只有深蓝色简便和服,看的人也不会开心吧。”
“你打算怎么做?”
“像是把衣料换成华丽的女性风格之类的。”
“……小美由纪也真辛苦呢。”
“话说回来──”福田继续说着。
“谢谢你今天邀请我。”
“毕竟两个女孩跟一个男生平衡性很差啊。”
“真爱装傻。是你答应了远野同学要跟小美由纪见面的要求,然后用平衡性很差当作借口来邀请我吧。这样我就能和远野同学一起出门,桐岛你肯定从一开始就想到这一步了。”
“谁知道呢。”
“虽然我刻意没有点破,但是从东山顶峰麻将决战那时候开始,桐岛就一直是这样。”
他指的是我们在道路中间和樱华厦代表比赛麻将时的事。当时胜利的一方追加了能和远野和宫前两人一起吃饭的权利当奖品。
“那时桐岛你已经知道我喜欢远野同学了,所以从中途开始就在想办法取得胜利。”
“那是巧合。”
虽然靠天胡逆转了比赛,但那是一种从发牌时就已经凑齐的牌型,纯粹是靠运气。不过──
“不对喔。当时桐岛是在‘做牌’。在发牌的前一个阶段,洗牌堆叠的时候动了手脚。当然,那是非常困难的技巧,所以才会在最后一局做出天胡。桐岛自从知道远野同学变成奖品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做牌了。”
当时福田似乎注意着我的手法。
“其实桐岛非常会打麻将,明明是这样,但却一直刻意输掉赔钱。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自虐、压抑自己。但我希望总有一天能将桐岛从这种事情当中解放出来。”
“到时候我和福田两人会变成最强的麻将搭档,从西边的嵯峨岚山到东边的山科都会响彻我们的威名。”
“桐岛与福田。”
“念起来不太顺口耶。”
“司郎与充。”
“感觉不坏。”
“总而言之。”福田露出亲切的笑容说道:
“谢谢你替我做这些事,我很感谢你喔。”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闭上了嘴。福田很清楚我的想法,所以没有再多说什么。
拍摄网美照的最后一站,是个能够书写并挂上愿望的神社。特别的是,用来写愿望的东西不是绘马,而是手掌大小的圆形布偶。可以在表面的布料上写出愿望,玩偶分别有红色、桃色、绿色、蓝色和黄色等各式各样的颜色,整间神社被这些愿望和色彩点缀着,变得非常漂亮又可爱。
我在一个萤光绿色的圆形玩偶上面写了“希望大家都能变得幸福”。
“想去的地方差不多都逛过了呢。”
小美由纪这么说着。
“最后找间咖啡厅坐吧。”
“上午不是去过了吗?”
“好主意,去吃圣代吧!”
“一天吃两个?远野,这样会胖──啊、抱歉,我什么都没说。”
女孩们想去的咖啡厅清单似乎无穷无尽,我们走进了由另一间茶馆经营的咖啡厅。
接着当我们找了张四人座的桌子坐下来的时候──
“那个感觉不太好耶。”
远野的眼神罕见地变得锐利,那是她在排球比赛中准备杀球时的眼神。
我顺着她的视线一看──发现宫前正在和另一个男人两人独处。
我立刻明白了远野所说“不太好”是什么意思。
因为宫前正低着头,脸上的表情非常消沉。
◇
我也想找个男朋友。
宫前是这么说的。另外,她还说自己至今都忽视了男性对自己的好感,今后将会好好面对。
所以不难想像宫前是受到男性邀请跟来咖啡厅,目前正在听对方说话。
而现在我正坐在宫前后方的位置,跟小美由纪面对面,装作若无其事地听着那个男性跟宫前的对话。远野对此是这么说的。
“我很担心小刊。”
“你认识那个男的吗?”
“我们是同系的。”
“是会哄骗女人的类型?”
“虽然不是那样……”
因为她很担心,我和小美由纪坐在附近的位置守望着宫前的情况。
和男性同系且认识对方的远野则和福田一起在有段距离的位置就座。
‘桐岛同学,小刊就拜托你了。如果发生了什么事请帮助她。’
远野露出认真的眼神向我使了个眼色。她的手上拿着特大份的圣代,脸颊上沾了鲜奶油。
我一边喝着烘焙茶,一边竖起耳朵聆听后方宫前和男性的对话。
“宫前同学,老实说你的风评不太好耶。”
“嗯……我知道。”
“我完全无所谓喔,毕竟我不在意这些,但是呢,大家对宫前同学的印象都是会玩弄男生的女孩子。”
“嗯……”
“不过,只要跟我在一起就没问题了。毕竟我很受大家信赖,只要宫前同学真的想要改变,我可以保护你。只要我说宫前同学是个好女孩,大家也会理解的。”
“原来如此,是这种类型的人啊。”一起听着状况的小美由纪这么说着。
“我听说有些男生会不停说着女孩子的缺点,让她们变得没自信,再表现出自己是对方的同伴、是最了解对方的人,然后趁机追求。原来真的有这种人啊。不过,宫前小姐看起来经验很丰富,对这种程度的男人──”
“谢谢你……木村同学相当可靠呢……”
小美由纪朝我背后看了一眼,露出傻眼的表情。
“……难不成,宫前小姐是个笨蛋?”
“有一点。”
宫前从来没有认真应付过那些对她示好的男性。不过她对此做出反省,并开始认真对待他们。而就在这么做之后,宫前变成了一个非常容易被骗的女孩子。
“请看这个。”
小美由纪将手机拿给我看,远野将那个男生的社群网站帐号传了过来。
他的名字好像叫做木村。
从他在社群网站上发表的观点和引用的文章来看,他的想法大致上似乎是这样的:
公务员是在浪费税金、少年法应该更加严格、领取生活补助的人应该立刻去工作、水性杨花的女人即使遭遇不幸也是自作自受、无论身处怎样的环境都应该拼命努力考上好大学、引发丑闻的艺人永远不该复出。
“看来他是个非常正经又强势的人。”
“不过,他经常用‘虽然我不在意’当开头耶。”
“真是聪明。他很清楚只要这么说,就能表达自己是个心胸广阔的男人,同时更能给人自己的意见既中立又客观的印象。”
他的文章乍看之下很冷静,但从文字中彷佛能让人听见“大家,我说得对吧?”的大声呼喊。
当我们在看这些社群网站的文章时,木村也依然在打击宫前的自信心。
“说得严苛一点──”
这是常见的开场白。
“我觉得宫前同学很肤浅。虽然你说自己是因为寂寞才跟很多男人一起出门的,但要是有目标的话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了。”
“可能是呢……”
“像我为了让自己成长,有空的时候我会练习英文对话或锻炼身体。宫前同学要不要也试试看?午休时间要不要一起练习英文对话?我可以教你喔。”
不,这种高高在上的邀请方式太勉强了吧。
“……要不要试试看呢。”
宫前太好搞定了吧!
我聆听着身后的对话,对小美由纪说:
“我担心宫前会不会被那种乱花钱的男人拐跑把钱骗光呢……”
“感觉她很容易被透过贬低女孩子的自尊心,来试图控制对方的坏男人给骗走呢。”
“宫前那家伙肯定把之前的事都老实说出来了吧,说她在反省过去。”
“然后那个男人就趁机说教……明明放着不管就好了说。”
“因为她很一板一眼啊。”我这么回答着。
“宫前小姐的社群网站帐号,好像都是一些华丽的时髦照片耶。”
“嗯,是这样没错……”
“我觉得这样也不太好喔。因为在意别人的看法老是注意要拍得好看,反而会漏看事物的本质喔,你不这么认为吗?”
“或许是吧……”
小美由纪注视着我。
“上午我也听到了相同的台词呢。”
“……好了,下载完毕。那个,店员,我可以点餐吗?请给我一份跟那桌身材很高的女孩子吃的一样的圣代。是的,就是她双手拿着汤匙在吃的那个。”
过了一阵子,巨大的圣代端了上来。我不停地拍着照。我和那个男人不一样,大概。
“宫前同学,要不要加入我的社团?待在一起的话我也能在各方面提供帮助。”
“嗯……啊,我最近可能有点忙……”
“上完课之后你都在做什么呢?”
“烤鱼来吃之类的……”
“我说啊──”
男人傻眼地笑了一下,接着继续贬低宫前吹捧自己,自信满满地说着自己一定能够正确地引导宫前。
“不过,对不起。我果然还是想去烤鱼……像那样一步步地处理鱼很开心……比起社团我还是比较喜欢……”
宫前表现了自己的意志。就在这个时候。
“在宫前同学随便找的玩伴中,有个男生退学了喔。”
“咦?”
“说是受到了失恋的打击。你应该不知道,也从来没想过吧?就是这样才肤浅喔。因为想像力不足,导致伤害了别人。要是宫前同学继续照自己的想法行动肯定又会伤害别人,我认为稍微听一下别人的建议会比较好。”
“虽然我是无所谓啦。”木村这么说着。
“如果有个人深深伤害了他人自己却玩得很开心,大家会怎么想呢?从社会的角度来看,我想都认为没在反省吧。不过我很了解宫前同学,所以不会这样想就是了。”
“没关系啦,别那么沮丧。”木村接着说道,他一个人同时扮演着黑脸跟白脸。
“宫前同学想要改变对吧?我可以帮你喔?大家经常找我商量这方面的事,宫前同学要不要也试着听我的建议呢?”
“桐岛先生。”坐在对面的小美由纪小声地说。
“差不多该去帮忙了吧?”
“嗯……”
我点了点头,心情有点沉重。
见到我的模样,小美由纪“咦~”的一声叫了出来。
“难不成是受到打击了?听到过去曾经伤害某人,现在自己却享受着生活之类的话,让你联想到高中时的自己受到打击了对吧?”
“没有……”
“这不是完全中招了吗……”
“不要紧的,我会救出宫前。她会接受那个男人邀请陷入这种境地,大概是我的错。”
“为什么呢?”
“我曾经叫她别被奇怪的男人拐跑。”
“所以她才会跟和‘奇怪的男人’截然相反,乍看之下很正派的大道理先生出门吗……真、真是没有看男人的眼光……”
过去做出过分事情的人是否可以开心地过生活呢?至今我仍然没有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我有理由去帮助沮丧的宫前。
希望大家都能变得幸福。
我这个愿望的“大家”范围并不广泛,但其中当然包含了宫前。
于是我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宫前身边开口:
“一起回去吧,宫前。”
宫前一瞬间对我的出现吓了一跳,但立刻就露出吸着鼻水泫然欲泣的表情说着:
“桐岛~一起回去吧~”
宫前真的很失落呢。
“那我们走吧。”
我只对那个叫做木村的男人说了句“抱歉”,便打算带着宫前离开这里。
就在这个时候。
“呜喔!你不是桐岛吗?”
木村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在近距离见到他的长相,我也明白了。
这个叫做木村的男人是我高中时的同班同学,看来他似乎跟宫前和远野上了同一所大学。由于他也知道那件事,所以维持惊讶的表情说了:
“咦?桐岛,你明明做了那种事,却还跟别的女人混在一起?也该适可而止了吧。”
在那之后的时间流逝十分暧昧。
实际测量或许很短也说不定。但对我而言就像永远一样漫长。
木村对我感到生气。
“你为什么能那么平静,是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吗?”“是想逃到京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换作是我,肯定没脸面对世人了。”“宫前知道吗?肯定不知道吧。”“宫前,我不会害你,但还是别接近桐岛吧。”
我一直以为木村是别有用心,为了将宫前诱导到自己身边才会像那样讲着大道理。不过,至少在面对我的时候,他是强硬且认真地相信正义的。
“高中时大家都很生气喔?就是因为你做了这种世人来看绝对不正常的夸张行径,呜哇、真是无话可说、难以置信。”
他没有说出“我是无所谓”这句话,是真的在生气。可能是因为就读同一所高中,让他对被我伤害的两人抱有真实感也说不定。
老实说,我觉得木村的愤怒和意见是全自动产生,被包装好的。其中没有感受到他的任何想法。正因如此,才显得强硬又正统。他肯定没有深深伤害过其他人吧。正因此才能这么强烈地责备别人。
而能够做出这种事情的木村,的确是正确的。
要说会伤害他人和不会伤害他人的人哪边比较好的话,自然是不会伤害他人的人。即使那是缺乏想像力得出的正确答案,但如果能够不伤害他人还是比较好。
我的确不喜欢木村的说话方式。
他总是用世人、大家当作主词。
‘所谓的世人,不就是你吗?’
这是出自太宰治《人间失格》里的一句话。
读高中的时候,我对那种用世人当作主词说话人感到很不满。觉得这种拿世上的正确性当挡箭牌说话的人没在思考,才是错误的一方。
但是,我的价值观落败了。要是我相信世上的正确观念,照着那种观念去做事,高中二年级的那件事或许就不会发生了也说不定。
“桐岛,回去吧~我想回去了~”
宫前露出不安的表情拉着我的袖子。
我已经不清楚带宫前回去究竟是否正确,甚至产生了宫前跟着木村比较好的想法。这是因为我做出了“从世人来看一点都不正常”的事。
我完全无法回嘴,没有任何能够反驳他的理论。
接着木村再次转头看着宫前说:
“不,其实我是不想说的,毕竟总觉得谈论别人的过去很没品,不过就算是为了宫前好,我也应该说出来。我是真的不想说的,但为了宫前我还是要说,这家伙啊──”
话说到一半,木村突然停了下来。这是因为远野不知何时来到了我们身边。
远野表情平静地将脸凑近我,接着用我的衬衫擦掉了沾在脸颊上的鲜奶油。这件衬衫是大道寺学长的。
“咦?远野同学为什么在这里?”
远野用手指确认自己脸上已经没有奶油之后,接着转头看向木村。
下个瞬间。
木村发出巨大的声响,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远野用力揍了他一拳。
木村滚到地上,对刚刚发生的事显得十分动摇。
“咦?不是,呃、咦、咦咦?”
接着他一边用手捂着被揍的脸颊,一边结结巴巴地开了口:
“呃、那个、该怎么说,暴、暴力是……不对的吧……”
虽然他的理论非常完美,但似乎完全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这在现代社会感觉很普通,我也是这么想。
“不是,暴力……是不正常的东西吧……”
木村露出傻眼的表情说。
远野看着自己的拳头。
“这不是暴力。”
然后她稍微扭动脖子,思考了一下之后开口:
“是远野拳。”
“……的确。”
我也表示同意。
这不是暴力。
“是远野拳。”
◇
这天晚上我在离开澡堂时拿起手机一看,发现收到了大道寺学长传来的讯息。内容是询问要不要去大学操场的邀请,平时的那些成员似乎也在。
于是我一泡完澡就骑着脚踏车前往大学。虽然时间很晚,但研究大楼依旧灯火通明,社团大楼也能听见乐器的声音。
当我来到校园的深处时,大道寺学长正蹲在操场的正中央,摆弄某种可疑的物体。远野、宫前和福田则在不远处呆愣地看着他。
“在做什么呢?”
听我这么问,蹲在地上的宫前抬起头来。
“听说是要发射火箭。那个真的能飞上宇宙吗?”
“大概只是飞得很高,然后就会打开降落伞掉下来吧。”
大道寺学长在高中时参加过火箭发射比赛。他曾经让我看过那时候的影片。当时他是将装有火药式引擎的圆筒点心罐冒着白烟射上天空,那是一场比较滞空时间的大赛。
今晚的发射大概也是类似的东西吧。不过火箭的主体不是点心罐,而是个高度到我腰际的圆筒。
“桐岛,今天真的很抱歉。”
宫前这么说着。
“明明你们还在约会,帮我跟小美由纪道个歉。”
“没关系的,小美由纪也很高兴,还说‘看到了一记漂亮的右直拳’呢。”
送她去车站的时候,小美由纪也这么说。
‘或许我也像那样谴责桐岛先生比较好也说不定。但是,我做不到呢。毕竟都在和桐岛先生做这种事了。’
然后,来过山女庄的她,也知道我的抽屉放着几封没有署名的信,以及放着能够购买东京单程车票的钱。
‘但是,那或许不需要了也说不定。我认为大家都在向前迈进,那么事到如今又能说什么,还有什么是必须说出来的呢?今天,看到桐岛先生被一群好朋友围在中间,我产生了这种想法。’
我回味着她的话语。
夜风吹过,抬头上方是满天的星空。
那个时候,木村正要说起我的过去,远野打断了他。无论是远野还是福田,应该都很清楚我犯下了某种不可告人的错误才对。
但是,他们至今仍旧若无其事地守望着大道寺学长的作业。
朋友就应该无话不谈,这就是信赖。而没有这种定型、死板的想法,就是他们两个的深度。
帅气的侧脸。
我和福田对上视线,他看着我和宫前,露出温柔的微笑开口:
“如果不能原谅过去伤害过他人的人,我认为自己应该不可能和世上的任何人成为朋友。而且,世界上也不会有任何人当我的朋友。”
这就是一切的理由。
我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去。
在我们这么交流的时候,大道寺学长做好准备,朝我们跑了过来。
“要上喽~!”
他这么说着按下手中的按钮,火箭下方冒出大量白烟,几秒钟后,随着打开碳酸宝特瓶的声音,火箭发射了出去。
装在火箭前端的红色灯光向着夜空不断爬升。
简直就像前往无尽天空的路标一样。
我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火箭。
“一直没有掉下来耶。”
“毕竟那可是第十三号测试机呢。”
大道寺学长说着。
“十年后的我,大概会搭上真正的火箭飞向宇宙吧。你们十年后会做什么呢?”
真是个困难的问题。就算有目标也不清楚是否能够达成。自己想要成为怎样的人,或是会变得怎样之类的。
福田也发出“嗯~”的沉吟声。
但远野却不同。
“十年后我也要不停的吃!像是便利商店的新产品,还有各地新的著名点心!”
“喂~这样不对吧~”
大道寺学长说道。
“是在说那种宇宙性的,类似将来的远大梦想之类的东西啦~”
“那么十年后,我就在下面看着大道寺学长发射的火箭吧。”
“宫前~现在是要大家分享各自目标炒热气氛的时候,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发射火箭的~”
宫前完全无视大道寺学长,说着“我想到了个好主意”。
“十年后,大家一起去种子岛吧。然后一起看火箭发射。”
说这句话的宫前表情简直就像个少女一样。
“好主意!”
远野也跟着激动了起来。
“虽然现在没钱,但十年后我应该也可以去。”
福田也有兴趣。
宫前很开心的看着大家。
“约好了喔!”
“那是指我的火箭吗?”
“只要大家聚在一起,是谁的火箭都无所谓吧。”
“更重视我一点啦~”
宫前不理会露出苦瓜脸的大道寺学长,拉着我的袖子说着:
“桐岛,约好了喔?”
我“嗯”了一声当作回答。
十年后我们会做什么,现在还不清楚。随着时间流逝、季节更迭,人际关系和现在抱持的感情一定也会产生变化。或许我们五个会各奔东西,在不同的地方过着自己的人生也说不定。
但如果十年后,同样的成员能够聚在一起,一起观看火箭发射的话,那将是一件非常棒的事。
我是这么想的。
第4话 友情
京都有个叫做祗园祭的著名祭典。是在每年七月举行,由装饰非常豪华绚烂的花车──在此称作山鉾──来进行游行。而它的前夜祭叫做宵山。
宵山非常热闹,当地会变成行人天堂,街道两侧吊着无数灯笼还有许多摊贩,准备游行的山鉾会被点亮放在各个地方,以夜空为背景伫立着的山鉾充满威严又华丽,虽然有种神秘感,但又莫名地让人觉得有趣。
在这个响着祭典音乐的宵山夜晚。
我穿梭在身穿浴衣的人群中,在京都里奔驰。
“桐岛同学~请等一下~!”
“喂,远野!别跟过来,快回去!”
但是远野毫不理会,一直追了过来。
“你怎么跑那么快啊?明明没什么体力!跑步姿势还超奇怪的说!”
“别那么自然的呛我啦!”
唯独今晚我绝对不能停下来。
逃跑的我。
紧追不舍的远野。
要说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故事得稍微回溯一下。
◇
“咦?桐岛,你被揍了?”
“嗯,被小学生。”
我跟福田聊着天。
这是傍晚我一如往常地在山女庄和樱华厦之间的私人道路上准备烤鱼时所发生的事。今晚的收获是海鳗,是大道寺学长特地跑去海边钓回来的。当我点出这笔交通费或许能直接买海鳗切片时,大道寺学长露出了非常悲伤的表情。
“是在哪里?”
“正是在这里被揍的。”
几个小时前,当我上完大学的课回来时,山女庄前站着一名小学生。是个浏海切齐,穿着短袖短裤的男孩子。
这个看起来很有家教的小学男生看到我之后开了口:
‘你就是和服男吧。’
‘在这附近,我的确是这个形象。’
‘制裁!’
小学生男孩朝着我的下腹部挥出一拳,然后人就跑离了现场。接下来的几分钟,我蹲在地上痛苦挣扎着。
“那个小学男生,我见过很多次喔。”
“在哪里?”
“便利商店。”
去买冰的时候见过几次。或许是有在上补习班,他总是背着一个很大的书包。
“然后是用电子付款。”
他总是“啪!”的一声用力把IC卡拍在感应的地方。
“当时我很震惊,觉得自己比小学生还落伍,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毕竟桐岛到现在都还是现金主义嘛。”
“这叫老派。但是,为什幺小学生会揍我呢?”
“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什么意思?”
“桐岛应该偶尔挨一下揍。”
福田笑着这么对我说。
“话说回来,小学生就能去上补习班真幸福耶,毕竟很多东西是要人教才会知道的。”
福田没有上补习班和升学班就考上大学,这在朋友之间很有名。当然,其中他一定付出了不少心力。
“你弟弟也是自学吗?”
我这么问着。
福田有个弟弟,印象中今年应该要考大学才对。
“嗯,所以我想把自己用过的参考书寄过去。桐岛如果有不要的书也可以给我吗?我想尽量帮上弟弟的忙。”
“虽然无所谓,但新闻不是说今年的考试方式会做出一点调整吗?”
“这么说来的确是呢,既然如此还是不要用旧教材比较好……”
当我们聊着这些话题的时候,大道寺学长端着芥末醋味噌走了过来,然后看着我们处理好的海鳗说道。
“海鳗光是剖开是不够的,还要切骨才行。”
大道寺学长开始用菜刀在海鳗身上一点一点地切着,在这段期间,我们像平常一样生火、放好锅子、把水煮沸。
当海鳗川烫结束后,我们将其跟紫苏叶放在一起摆盘。我拿起手机,不断地拍着照。
“虽然我喜欢配芥末醋味噌吃,但加上梅子肉配色会比较上相吗……”
“那样就失去本质了桐岛……”
味道方面,不仅口感恰到好处,清爽的味道让芥末醋味噌更加鲜明,正是适合夏天享用的一道料理。
“这么说来远野怎么了?夏天的海鳗是最棒的拍摄素材吧?”
听我这么说,福田开口回答:
“远野同学开始打工了喔。”
“那家伙也有社团活动要忙吧,什么时候开始的?”
“上周开始的。在大道寺学长提到关于祗园祭和海鳗祭的那天,她就开始用手机APP搜寻了喔。”
大道寺学长说祗园祭虽然有海鳗祭这个别称,但他从来没见过有人用这个方式来称呼。
然后,我们约好要一起参加祗园祭。
尽管没有出现需要花钱的话题,但远野是个贪吃鬼,所以可能想尽情享用海鳗也说不定。据说在贵船的纳凉床上享用的海鳗非常美味,但价格似乎非常昂贵。
“远野是在哪里打工呢?”
“在面包店帮忙。”
我想像着身穿白衣服,戴着厨师帽的远野。虽然只能想像出她在偷吃的情境,但总觉得这画面很适合她。
“最近,桐岛的房间前面偶尔会放着面包吧?”
“嗯,会有装着很多面包的纸袋,真是帮大忙了。”
“毕竟面包店的面包基本上只能卖一天,所以能带很多回来。”
“那原来是远野的回礼吗。”
“桐岛,你会吃来路不明的东西啊……”
此时福田说着“今晚早点睡吧”并站了起来。
“其实我也增加了打工。”
“是这样吗。”
“宫前同学也排了比以往更多的班。”
似乎是因为很忙,她才没有来一起吃鱼。
“这是掀起了打工潮吗?”
不管怎么说,福田比我先知道远野在打工是个好兆头。
这代表两人聊了很多,感情也愈来愈融洽。
“桐岛。”
大道寺学长弹着马头琴当饭后消遣并开了口:
“你也去打个工比较好吧?”
远野他们突然开始打工。
究竟是打算把钱用在哪里呢?
但无论如何──
“明白了。我桐岛司郎也去打工吧。”
◇
我每天都在做着短期打工维持生计,而这次我选择的是百货公司的特卖区。那里开了一间临时的和服店,我在那里担任店员。
虽说是店员,但因为我不会帮忙穿和服,因此主要工作是商品的摆放和陈列。
由于客人很少,整个店里只有只有我和一名戴着红色眼镜的大姐姊。
大姐姊身穿色调朴素的和服,颜色和她的眼镜十分搭调。我则是穿着平时的简便和服。当时我就这样参加面试,并当场被录用了。
“桐岛,今天把这些布挂上去吧。”
在大姐姊的吩咐下,我将布匹一件件挂在店门口的衣架上。
“桐岛,把这些腰带整理好。”
我整理了腰带。
“桐岛,去买果汁。”
去买了果汁。
“桐岛,帮我揉肩膀。”
被年长大姐姊使唤的感觉其实并不坏,而且因为完全没有客人,大多时候都是在跟她闲聊。现在这个时代,买和服的人非常少。
我一边去大学上课,一边在百货公司的特卖区闲聊。
这是在日常生活中,某天发生的事。
当我一如往常地在跟大姐姊闲聊时,店里罕见地来了个客人,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桐岛,接待客人!”
我带着临时抱佛脚的和服知识,自信满满地走向女孩子,尽可能装出优雅的声音跟她搭话──
“咦?桐岛为什么在这里?”
“什么嘛,是宫前啊。”
“居然说‘什么嘛’,很失礼耶……”
宫前露出不开心的表情,是冷淡模式。
“然后呢,为什么桐岛会在这里?”
“我在这里打工。毕竟最近大家都很忙,我一直都跟大道寺学长两人独处。”
“哼嗯。”
宫前在看的是浴衣区。
“这是正式和服店的浴衣,所以很贵喔。”
对大学生来说价格有些昂贵。但是,宫前说她想要一件正式的浴衣。
“我也跟远野聊过了。毕竟机会难得,就买件好一点的吧。”
“难道是为了祗园祭?”
“要拍照还是穿正式点的浴衣比较好吧。”
远野会开始去面包店打工也是为了这个缘故。因为聊到了海鳗的话题,还以为她是为了在贵船的纳凉床上吃海鳗才会开始打工的,不过比起嘴馋她似乎更重视外表。
“如果有浴衣的话,夏天就能穿着它到处跑了吧。”
毕竟难得来京都嘛,据说她曾经和远野聊过这个。
“你觉得哪种花纹好呢?”
宫前依序看着浴衣的花纹图案。
“今年流行的花纹是──”
我做起各式各样的说明,但宫前似乎有什么不满,只是一味地盯着我看。
“颜色搭配的话──”
宫前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
“搭配的腰带──”
或许是终于忍不住了,宫前用生气的口吻说道:
“我才没问这个!我问的是桐岛喜欢的花纹!”
“……菖蒲吧。”
宫前露出在想些什么的动作之后开口:
“算了。要是桐岛在的话,试穿感觉会被偷窥。等你不在我再跟远野一起来。”
她这么说完就快步离开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不好意思,让客人跑走了。”
“没事、没事。”
大姐姊这么说着。
“只要想办法把贵得要命的和服,卖给看起来很有钱的太太就行了。”
想当然耳,我没能达成这个条件。作为代替,我要在下班后跟大姐姊去喝酒,她要求我陪她喝一杯。
当然,我们都没什么其他的企图。
她邀请得很自然,我也自然就答应了。
我们去的是一间有卖炸串的美味居酒屋,是上班族能开心喝酒的店。身穿和服的我们也完美地融入了这阵喧闹之中。
大姐姊喝醉之后,讲述了她和从大学时期交往的男友分手的故事。
似乎是因为工作之后变成远距离恋爱,再加上彼此的休假没办法配合的缘故。
并不是因为情意变淡或是出轨之类的理由分手,而是非常现实的理由。以此为前提,恋人就变成了能够更换的东西。不如说因为工作没那么容易找到替代品,因此是否能够两全其美似乎就变成了找对象时的条件。
这并不代表大姐姊是个冷淡的人。她在高中的时候,肯定也谈过那种令人辗转难眠的恋爱才对。而是在长大成人之后,变得愈来愈现实。
高中时期,感觉恋爱是特别的。但是在长大成人,经历多次恋爱之后,或许会将它视为会反复出现的现象来看待也说不定。
我有点怀念高中的时光。
那种明明在同一间教室,男女之间却保持着绝妙的遥远距离感。
隐藏在台面下的诸多恋情。
我现在也依然能感到当时的余韵。每当看到穿着制服的高中生,就会忽然涌现出追逐那些日子残影的心境。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短期打工,而是想在某间酒吧一边听着音乐,一边擦玻璃杯或是削马铃薯皮。
戴眼镜的大姐姊付完钱之后,我向她道谢并告别,带着些许伤感踏上归途走向车站。
坐在夜晚空荡荡的电车上,莫名地有种非常寂寞的心情。不过,我还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下了电车走在夜路上,木屐的声音今晚格外凄凉。所谓的回忆真是种麻烦的东西。
我稍微加快脚步,山女庄和樱华厦的灯光映入眼帘。
但是,就在转过马路准备进入私人道路时,我停下了脚步。
因为福田和远野正站在公寓前面,两人似乎聊得很开心。
远野把头发扎在后面身上穿着运动服,或许是刚跑步回来,也可能只是她平时的装扮。
无论如何,两人感情融洽是件好事。
我转过身,打算散步一会儿再回家。
往东边走,来到哲学之道,聆听着琵琶湖疏水流动的声音,朝着南禅寺方向走去。
大家正逐渐长大成人。
我也变得能毫无盘算地跟比自己年长的女人去喝酒了。或许有一天,我也能非常轻易地掌握爱情,将它视为现实的一部分也说不定。
正因如此,我才想珍惜福田那纯粹的爱情。
无论是福田还是远野,他们的侧脸上都还留着青春期的稚气。
这个季节,对我们这个世代的人来说,或许是最后能纯粹面对爱情的机会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只要是为了让两人愉快地聊下去,在夜路上闲晃根本就不算什么。
可是──
几天之后,福田说了:
“我打算放弃对远野同学的感情。”
◇
这是在距离祗园祭的前夜祭,宵山还有几天前发生的事。
我和福田一起骑着脚踏车登山,来到溪边钓鱼。目标是要钓到虹鳟。我们从树木影子延伸的岩石上放下钓线。
我们两个都结束了短期打工。在树荫和蝉鸣声中悠闲度日,回归了平时的日常生活。
“你为什么要放弃追求远野呢?”
我这么问。
福田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回答着:
“我读的是农业高中。”
那是一所几乎只有男生的学校,位于农田中央,几乎没有机会和女孩子接触。
“我在那里种植蔬菜、照顾马匹,跟所谓的高中生恋爱几乎完全无缘。跟同学一起看青春电影的时候,都笑着说那只是幻想喔。不过,这并不代表我没有喜欢的人。”
当时似乎有个每天早上跟他乘坐同一辆电车的女孩子。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是身边只有那个女孩,我才会喜欢上她也说不定。不过当时我是真心喜欢她。那女孩在电车上总是在看小说。虽然是在乡下,但她看起来很时尚,有都市感。”
她会看什么书?跟朋友会聊些什么?是否擅长运动?上课的时候认真吗?会不会意外地喜欢托着脸颊呢,当时的福田似乎想知道关于她各方面的事情。
“你没能跟她搭话呢。”
“换作桐岛做得到吗?”
“大概很难。”
如果交往会是怎样的感觉?大学会去读哪里?如果是同一所高中的同班同学,能不能当朋友呢?时间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匆匆流逝。
“上大学之后,我总是看着从对面大楼走出来的远野同学。就跟高中的时候一样,我以为这段关系也会只在一直旁观中结束。”
但是,事情并非如此。
因为我在东山顶峰决战打麻将的时候作弊,创造了他跟远野的交集。
“桐岛埃里希这个男人真是不简单。”
福田半开玩笑地笑了出来。
“我和远野同学已经能正常聊天,一起度过了许多时间,还一起出门过,接下来也能一起出去。这是很大的进步,而这样也就足够了。”
这个时候,福田的钓竿产生了弯曲。
鱼上钩了。因为是河鱼,所以拉力并不强劲。当他将鱼拉到水面后,我用网子将其捞起并拔掉钩子,将鱼放入浸在河里的网子里让它游泳,首先是第一只。
“依照刚刚的说法。”
我看着福田钓起来的虹鳟开了口。
“并不构成福田放弃远野的理由。”
“的确是呢。”
福田再次装上鱼饵,挥竿放下鱼线,接着像是死了心似的说着。
“就跟宫前不跟桐岛说‘喜欢’是一样的理由喔。”
“……你在说什么呢。”
“要是装傻过头,又会被那个小学生揍喔。”
我稍微想了一下之后开口:
“宫前的打工是在补习班当老师吗?”
“就是这么回事,她在教小学生。我系上的朋友跟宫前同学在同一个补习班里当老师。依照他的说法,宫前好像很受欢迎。特色是偶尔会说出几句方言,以及抱怨一个老是装傻的和服男。”
那个看起来很有家教的男孩子大概很喜欢宫前老师,而那位宫前老师似乎对和服男很不满,所以才代替她来制裁我。
“我知道宫前多少对我抱有好感,但是,她之所以不对我说出‘喜欢’,是因为我有小美由纪这个女朋友的缘故。但远野她没有男朋友,所以不能当作福田放弃的理由。”
“不是那样的。”
“宫前同学不表达好感,不是因为桐岛有女朋友。”福田这么说。
“而是因为不想破坏我们五人现在的关系。宫前同学非常重视前阵子我们许下的十年后的约定。”
“也就是说,福田也想珍惜我们现在的关系,所以才决定不带入恋爱情感。”
“就是这样。”
恋爱还是友情。
这是个很常见的命题。
“虽然我尊重福田的意愿──”
我能够理解他不想破坏舒适的场所,而选择友情的想法。
确实,我能够想像要是团体内出现恋爱关系,告白被拒绝的话会变得很尴尬,或是即使发展顺利之后却分手,导致大家分崩离析的情况。
但是──
“但我觉得这里头有点怪怪的。”
“咦?”
“友情会因为带入恋爱感情而被破坏,真的是这样吗?真的是这么简单,非黑即白的二选一吗?”
因为我喜欢这个团体,所以不能喜欢上那个女生,不能跟她交往。
在电影和电视剧中,经常会出现这种桥段。但真的是这样吗?这难道不是为了故事而准备的,简单易懂的纠葛吗?
就像在自我陶醉的故事中,任何事物都会被描绘得很美丽的纯爱一样。
同样的,恋爱和友情的命题,也只不过是故事中常见的一种纠葛模式罢了。
我坦率地对福田说出了这个想法。
“把自己带入这种模式里真的是正确的吗?要认真面对某人,正视自己的心情,就不应该陷入这种框架,而是该仔细思考才对吧。”
“桐岛……”
“我们的关系并不是在演电影或是电视剧。坦白说,我并不清楚福田的感情是否能够成功。但是,在友谊中带入恋爱情感,跟友情是否会破裂,我认为完全是两回事。”
当然,要是事情不顺利的时候陷入框架自暴自弃的话,事情就会变成那样。不过,我们并没有那么简单。
要是远野说“虽然发生了这种事,但我不在意”的话?
如果福田即使被甩也能笑着带过的话?
“我们既不是两小时的电影也不是一本小说。就算被甩,气氛变得尴尬,故事不会就此结束,也不会播放片尾清单。大道寺学长大概会说‘你们两个别在意了’,我和宫前也会帮忙打圆场。”
所以──
“必须为了友情压抑恋爱情感,我认为不必有这种想法。”
听我这么说,福田“呵呵”笑了出来。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不,我很高兴。”
福田说着。
“有种初次认知到桐岛灵魂的感觉。”
接着轮到我的钓竿动了。当我将虹鳟拉到水面附近时,福田用网子将其捞起,将鱼放入浸在河里的网子,再次将鱼线装好鱼饵放进水里。
“桐岛说得没错。”
福田握住自己的钓竿,悠闲地等待着并开口:
“不必想得那么极端。只要向远野同学传达自己的心意,如果不行,就当作没发生过就行了。当然,能不能做到要看我的努力。”
这时候福田看着河川,有些害羞地说了:
“我喜欢远野同学。”
我认为这是非常尊贵的感情。
“虽然桐岛可能觉得她是个贪吃又搞笑的角色,但她是个很棒的人。”
福田似乎也会在她排球比赛时去声援。
“远野同学会露出凛然的眼神高高跳起,那时候的她非常犀利。但每当队友失误时,她会恢复成原本温和的氛围,用笑容鼓励她们。我觉得那样的她非常美丽。”
接着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没有鱼上钩,只有时间不断流逝。
“马上就要到宵山了呢。”
福田这么说。
“嗯,真期待呢。”
“我打算向远野同学表白。”
“当天我会设法让福田跟远野两人独处的。”
虽然约好要大家一起去,但只要假装走散悄悄消失就行了。
“宵山很有气氛,我觉得很不错喔。远野好像也买了浴衣,福田就穿浴衣跟她同行吧,还可以两人一起拍些好看的照片。”
“关于这件事。”
福田露出有些困扰的表情。
“我会穿普通的衣服参加。”
“……福田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打工的吗?”
“嗯,虽然是这样,但我买参考书寄给弟弟了。毕竟在我考大学时弟弟帮了家里很多忙。”
“是吗。就算身旁的人没穿浴衣,远野也不是那种会觉得没气氛的人,所以完全不用在意,不过──”
我放下钓竿,从脚踏车前面的篮子拿起一个纸袋走了回来,并将它交给福田。
“桐岛从一开始就料到会变成这样了吗?我还在想你为什么要去和服店打工呢。”
“毕竟福田你不会收下现金嘛。百货公司的特卖区结束时,他们说可以把废弃品带回来。虽然是去年的款式,但那只是在讲花纹的流行所以没问题吧。”
我交给福田的东西。
是一件男用浴衣。
◇
然后到了祗园祭的前夜祭,宵山。
我打算担任恋爱的助攻王,向福田送出完美的最后传球。
夏天的夜里,身穿浴衣的两人搧着扇子走在一起,我本来打算营造这种场景的──
“桐岛同学,请等一下!到底是怎么了!”
“别追过来啊!”
却变成了我跟远野的追击戏码。
在祭典的音乐声中,我穿过单手拿着刨冰,开心散步的人群,在成为行人天堂的四条通上由东边向西奔跑。
壮观的山鉾从眼前经过,郭巨山、月鉾、函谷鉾、长刀鉾。
远野的脚程比我快,换作平时她一定立刻就能追上我。但由于远野穿着不习惯的浴衣和木屐,关于穿和服我还是比较有经验的。
“为什么~?为什么~?”
“别管了你快点回去,远野~!”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首先,我们在太阳开始下山时出发去参加祭典。远野和宫前都穿着浴衣,拿着附带篮子的手提包,打扮成了典型充满日本夏季风情的女孩子。宫前穿的是有着向日葵花纹,色调明亮的浴衣。
包含福田在内的三人都穿着浴衣,不过我和大道寺学长则是穿着简便和服。大道寺学长虽然将山女庄传统的简便和服传给了我,但他即使穿回了普通衣服好像也依然忘不了那种舒适感,因此偷偷买了一件。顺带一提,据说大道寺学长的女友在知道这件事之后,露出了非常苦涩的表情。
总而言之,我们五个就像这样一起走在路上吃着苹果糖,或是在山鉾前面拍摄好看的照片传到社群网站上。
远野和宫前似乎都很开心。她们用扇子遮住嘴角露出笑容的侧脸,头发盘起,纤细的发丝垂在耳边,颈项清晰可见。
在众人沉醉在祭典氛围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我觉得差不多了。
趁远野和福田抬头看着山鉾的时候,我和大道寺学长在一旁互看一眼点了点头。
“去买炒面吧。”
我这么说着,打算也带着宫前一起离开现场。但是──
“你们要去哪里?”
远野注意到了我们。
“去买个炒面……”
“咦,我要吃,我也要去买!”
这样一来作战将会失败,逼不得已,我们几个跑了起来。
“宫前,要跑喽!”
“为什么?为什么啊?”
虽然嘴上这么说,宫前依然跟了上来。
麻烦的是远野也跟了过来。就算要她跟福田一起等着,她也完全听不进去。我已经跟福田说好,等我们离开之后,就用我们迟迟没回来,自己走累了当作理由,邀请远野去鸭川沿岸坐着等。就是那个情侣们会保持一定距离坐着出名的鸭川沿岸。在祭典的夜晚,相信这种来者不拒的氛围,恋爱的气氛一定能让两人间更加热烈。
“就在这里甩掉远野吧。”
来到十字路口之后,大道寺学长说着。
“我直走,桐岛往左,宫前去右边!”
“我们要怎么会合?”
“我会弹马头琴,你们就听音乐集合吧,今晚肯定能听得很清楚。”
“咱完全搞不懂耶……”
宫前不解地偏着头。
“散开!”
我们就这么在十字路口散开,但由于远野追着我跑,以京都的夜晚为舞台,我们两人的你追我跑大会就此揭开序幕。
姊、三、六角、蛸、锦。
乌丸、室町、新町、西洞院。(注:上述为京都路名。)
我们绕着棋盘状的道路到处奔跑着。
“快点回去,远野!再这样下去,我的完美京都计画(Perfect Plan)就要泡汤了!”
“那是什么啊!”
“跟你没关系啦!”
所谓的完美京都计画(Perfect Plan),是我到大学毕业为止的行动计画。
现在我们五人处得非常融洽,产生了能称作友情的东西。而在恋爱方面,我和大道寺学长都有女友,非常稳定。至于剩下的三个人,我打算先帮助福田的恋情。这方面需要本人的意愿,不能强求。但是,我会尽可能地提供协助。万一不行的话,我也会打圆场让事情不变得难堪。
关于宫前,虽然她对我有点太过亲近了,不过她有打算找男朋友,因此我会帮助她不被奇怪的男人哄骗。
我在这里扮演的角色是影子,是所谓的配角。
但我这么做是为了大家的幸福,更重要的是没有争端,也不会伤害任何人。这是为了让京都生活变得完美的计画,所以无论如何都必须将其完成。
或许是多亏了这种坚定的决心,远野的声音变得愈来愈远。
她的速度慢了下来。
跑赢了,当我这么想着回头一看──
我并没有被追上,而是自己停下了脚步。
这是因为……远野她打着赤脚。
确实,从中途开始只有远野的声音传来,没有听见木屐的声音。而且光脚在这种柏油路上奔跑,应该会非常痛。
脚底板不都已经渗出血了吗。
我这么想着,但远野却眼角泛着泪光,面带微笑地说。
“嘿嘿……终于追上你了。”
◇
我背着远野走在路上。
因为她身材比我高,背的瞬间我忍不住说了句“好重”,结果后脑杓挨了一记头槌。
接着我们走了很久,远野的木屐掉在地上。看来她似乎光脚跑了很长的距离。我让远野坐在路边,去药局买了消毒药水和OK绷。
远野似乎对被碰脚的事情感到害羞,但最终还是把脚伸了出来。她的双脚既白皙又十分柔软,同时脚底有非常多的擦伤。
“对不起喔。”
我消毒伤口,在渗血的地方贴上了OK绷。
“很痛没办法走路,背我。”
远野这么说着,于是我又背起了她。
福田他们在做什么呢?或许聚集在四条通也说不定。当我想到这里时,远野慢慢地开了口:
“……不是要去买炒面吗?”
“……嗯。”
被我背着的远野灵巧地伸出手跟路边摊买了炒面,在我背上吃了起来。
“桐岛同学也要吃吗?”
她从后面用筷子夹住炒面递了过来。
“那是我的脸颊啦。”
“别客气,请用。”
“所以说那是我的脸啦。你生气了?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这种交流也在吃完炒面之后结束,我们纷纷沉默了下来。
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背着远野顺着人潮走着。
“去那边吧。”
“那是祭典的反方向喔?”
“……走吧。”
听远野这么说,我们逐渐离开了道路中心。
祭典的喧嚣逐渐远去。
宁静的夜晚道路。
远野的温度从背后传了过来。她柔软的头发随风摆动,触碰着我的颈部。
在夜色中,我不断感受着远野的气息,以及她每次呼吸都会上下起伏的胸部。
远野确实存在于这里,就在我的背上。我一直感受着她感情的轮廓。
然后过了一会儿,我开口说道:
“前面什么都没有喔?”
“……有五条大桥。”
“回去吧,大家在等我们。”
我将远野放了下来。虽然她看起来有些闹别扭,但当我踏出步伐,她也慢慢地跟了上来。
“脚还会痛吗?”
“贴了OK绷所以不会。”
我们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比赛时福田有去帮你加油吧。”
“嗯。”
“他是个好男人。”
“是啊,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远野已经能正常走路了。
“福田的老家是务农的。”
“有听说过。”
“你知道他为什么读农学系吗?”
“……今晚很热呢。”
“好像是为了让父母工作轻松点,想开发出难以被虫蛀,能结出许多稻穗的水稻。”
“在鸭川稍微乘凉一下再回去吧。”
“这么顾家的男人可不多见。”
“我口渴了。”
我们维持着一定的距离走在路上。
两人的木屐声回荡着。
“最近他还买了参考书送给弟弟。”
“桐岛同学。”
“不只是家人,福田对任何人都很温柔。”
“不用再说了。”
“我感冒的时候,他会拿药跟冰枕过来。”
“请你稍微安静一下。”
“我会想成为一个能温柔对待,为他人付出的人,都是因为有福田在。”
“这种话真的够了。”
“要交男朋友就该选福田吧。”
就在这个时候。
“真是的!桐岛同学这个笨蛋!”
背后传来了轻微的冲击。
是远野将手提包扔了过来。
回头一看,远野露出了一副快要哭泣的表情。
接着她瞪着我,生气地开了口:
“桐岛同学明明一直都很清楚我喜欢你的心意!”
正是如此。我一直都很清楚。在去为排球比赛加油的那天,远野在回程的电车上倚靠在我身上睡着了。但我发现了那是装睡,她紧张到脸颊都变得通红。其他还有许多类似的场景,但是──
“但我有女朋友了……”
“才没有!橘美由纪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远野情绪激动地说着。
“不,真的有这个人……”
“就算真的有,也只是名字而已,是假的女朋友!”
“我们四个人一起出去玩过吧……”
“那个人不是橘美由纪,再说她根本不是高中生!她只是桐岛同学为了证明那个只有名字的女朋友真的存在,而特地请来的替身!”
当时为了拍好照片,我们四个去了很多地方玩。其中包含了需要付参观费的寺庙。因为有学生优惠,我们拿出了学生证。据说她就是在那时候发现的。
那个跟我们玩在一起的矮小女孩──
“她是滨波惠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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