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泡影 第十卷(1-3) 作者:蓝晶

【梦幻泡影】第十卷(1-3)

作者:蓝晶

转发自UAA

第十卷

历尽凶险,谢小玉一行人好不容易返回中土。

众人暂时各奔东西,约好天门开时再相聚。谢小玉急着寻找自己的家人,但一回到谢家庄,却发现景物依旧,人事已非。

不但所有家人行踪不明,生死未卜,官府甚至对谢小玉发出了悬赏通缉令,这一切究竟隐含着什么陷阱?

第1章 游子归家

阳光从天顶上投射进来,照在大殿中央,光并不是很亮,四周显得有些阴暗。

整座大殿异常空旷,只有正中央放着一个蒲团,旁边摆着一只古朴敦实的铜香炉,缕缕青烟从香炉里升起,渐渐散开。

大殿里有两个人,一个盘腿坐在蒲团上微闭着眼睛,另外一个站着,双手负在身后。

坐着的人正是那个姓丁的老者。

此人修道已久,资格比碧连天的白发老道还老,属于古董级的人物。

他的本名早已被人们遗忘,因为他修练的是《太上忘情篇》,所以人们提到他的时候都叫他丁忘情。

对面站着的看起来不过四十几岁,一张圆脸显得和和气气,更像商人而不是修士。

第一眼看到此人,谁都不会相信他居然会是九曜派的掌门李天一。

“值得这么做吗?”李天一轻叹了一声。

丁忘情原本不想回答,但是沉默半晌,看到掌门一直等着,只得无奈地说道:“当年我和澄念有过承诺,帮他照看九空山……我欠澄念实在太多了。”

对于丁忘情的事,李天一知道得一清二楚,也没办法说什么,总不可能让丁忘情言而无信。

“现在大劫将起,谁都说不准这次大劫是什么,或许是佛道之争也说不定。”他只能苦笑道。

“妖族再临,神道重现,魔门也蠢蠢欲动。师弟扪心自问,这场大劫是佛道之争的可能性有多少?”丁忘情冷笑道。

“大劫当前,不能不慎。”李天一并不退让,立刻回道。身为一派掌门,就算有半成的可能他都不得不防。

丁忘情显然很讨厌这个论调,怒道:“佛道虽有分歧,却都属玄门,大劫当前更应该一致对外,现在却先内斗起来!”

“你这话虽然没错,但是有个前提,那就是佛门值得信任,可惜并不是。”李天一很清楚他和丁忘情最大的分歧就在这里。

并不是说佛门不好,李天一自己也有不少佛门中的朋友,说得上话的佛门中人就更多了。

佛门的问题就在于广开方便之门,更有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说法。

正因为有这句话,很多手持屠刀的人进了佛门,有些人真的放下了屠刀,但也有些人手上的屠刀放下了,心里的屠刀仍旧还在。

这还只是一些大恶之徒,其余坑蒙拐骗、盘剥取利、仗势欺人、卖友求荣之流更是数不胜数。

俗话说:“度世容易度人难。”光靠佛法感悟这些大大小小的恶人实在难上加难,佛门本身反倒成了藏污纳垢之处。

两人立场不同,自然谁都说服不了谁。

知道这样争辩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两个人同时沉默了。

好半天,李天一又开口道:“你那个弟子的所作所为应该不是你授意的吧?”

“掌门认为我会和几个小辈计较吗?”丁忘情一脸不悦。

他其实也知道自家徒弟做出那等事是因为什么缘故。

这个弟子一身毛病,不但心高气傲,目中无人,容易受人挑拨,而且贪婪,什么好处都敢拿。

“这样就好。先别管你我之间谁对谁错,我和你做个约定——你约束一下自己门下,不要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万年来,我九曜门有过不让外人观看石碑的事,但是从来没有让人观看石碑却坏人机缘的事。”

“我的弟子坏了规矩,我自会处置。”丁忘情不肯松口。

见此老顽固,李天一也没办法,只得告辞离开。

出了大殿,刚下了丁忘情潜修的山峰,李天一就看到郑道君在路旁候着。

“师兄,有结果了吗?”郑道君看到掌门出来,连忙问道。他和陈元奇交情深厚,肯定要有个交代。

李天一看到郑道君,同样心中苦笑。

这又是一个胳臂往外弯的人物,好在璇玑派毕竟是道门。

“丁师兄为人固执,我没办法说服他。”李天一摇头叹息。

郑道君并不意外:“我早料到了。这个人和佛门眉来眼去,根本不可信。”

这话说得刺耳,李天一神情一滞,突然想到刚才丁忘情所说的那番话。

佛门道门本出一源,原本应该精诚合作,但是现在大劫临头却先内斗起来——这种说法本身也制造分歧,在九曜派种下内斗之因。

这位郑师弟可不是孤家寡人,身后也有很大一个派系,这两派一旦斗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璇玑派和应劫之人那边还需要师弟代为安抚。”李天一感到很疲累,这掌门当得一点意思都没有,到处说软话却不得不如此。

送走郑道君,李天一想着此事牵连太大,他也不能做出决断。丁忘情资格比他老,他虽然是掌门,却镇压不住。

想到这些,他转身朝着内山门飞去。

内山门在九曜派中央,那是一座峡谷,最深处原本有一个洞,万年前九曜道尊就是在那里看到太古天变的景象。

现在那个洞已经不存在了,连同四周山崖也全部崩塌,成了一座山谷。

万年的岁月让这里长满了参天古木,成了一片遮天蔽日的密林,连林中杂草都有一人多高,唯独山谷中央原来是那个深洞的地方建着一座草庐。

草庐不大,长宽不超过一丈,外面围着一圈竹篱,看起来和一间普通茅屋没两样。

李天一毕恭毕敬地到了门前,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

一跨入门中,眼前的景象顿时一变。

门里不是茅舍,而是一座山谷,和外面那座山谷一模一样,感觉却完全不同。

这里的灵气异常浓郁,比起灵眼只差分毫。

这里没有遮天蔽日的树林,也没有一人多高的杂草,满山谷都是各式各样的珍稀药材。

树林是有,但是不大,只有一小片,而且都是上古年间遗留下来的珍稀品种。

在这片小树林中,几个老人聚拢在那里。

其中两位老人在下棋,旁边一个人正看着他们下棋,另外几个老人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有的莳弄花草,有的闭目端坐。

“小李子,你怎么来了?”观棋的老人突然抬头问道。

李天一并不认为这几位老人会不知道他的来意,以他的能力,掐指一算都能算个分明,这几位更不用说。

“还不是为了丁师兄和九空山的事。丁师兄德高望重,在派中很有威望,但是现在大劫将至,九空山虽然名义上是我们九曜旁支,和我们颇有渊源,毕竟属于佛门。”李天一简短地解释一遍。

“你是掌门,这件事自然该由你定夺。”正在下棋的一位老者不以为然地说道。

李天一满脸苦笑。他如果有办法定夺,就不会过来询问这几位的意思了。

“此事涉及丁师兄,而且还有好几位长老和他有着同样的想法。”李天一只能说得尽可能委婉。

“看小李子急的,你们就别一个劲儿地推来推去了,他有他的难处。而且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顶多再十年大劫就要临头,你我都别想躲过。”一个原本在闭目养神的老者突然开口说话。

李天一连忙在一旁稽首,这位绝对是他最大的倚仗。

有这个老者发话,其他人终于提起精神。

观棋的老者捻着胡须说道:“‘佛道本是一体’这话没错,‘大劫将至,自家人先内斗起来’也确实不太对。丁师侄这番话很有道理,不过掌门的顾虑同样也有道理。佛门毕竟是佛门,和道门并非一体,我们将他们当做一家人,他们可未必把我们当做一家人……”

这位老者侃侃而谈,刚才发话的老者看不下去了:“好了,你别在那里兜圈子,这方面你的脑子最灵光,给个明白话。”

观棋老者原本还想说上半天,被这位刺了一句,不得不转入正题:“我的意思是,道理人人会说,而且都能言之有理,谈不上谁对谁错。身为掌门,如果在意这些东西,什么事都别干了。所谓掌门就是掌管门派,祖师爷们已经替我们制定好一套完整的规矩,照规矩来不就成了?丁师侄有没有触犯规矩?有没有做出对九曜有害之事?”

掌门摇头:“那倒是没有,但是他的徒弟……”

观棋老者立刻打断:“既然他的徒弟触犯规矩,就应该按照规矩处罚。丁师侄自己处罚徒弟不让外人插手,这话对那个姓陈的说倒是有几分道理,我九曜派的人凭什么要他一个外人管?但是这话用来搪塞你,岂不是笑话?徒弟做错事只能由师父处罚,如果大家都这么干,还要你这个掌门干什么?”

一听到这话,李天一顿时明白。既然道理人人都说得通,那就只有公事公办,按照规矩来。

观棋老者见李天一明白过来,又说道:“每个人都有交朋友的权利,没必要强求,但是现在时局紧张,该防范还是得防范。小丁他们和佛门交情深厚,那就让他们负责和佛门联络,暂时也不要在山门里待着,让他们去下院吧。至于他们的弟子……现在天宝州好像很缺人,而且那里也是条退路,我们该着手布置一下,就让他们先去那里打前锋吧。”

这话一出口,李天一顿时知道这些太上长老的想法。

说得好听,两边都有理由,其实太上长老们早有定论,那就是佛门不可信任,必须防着佛门。

这倒是和他的想法一致。

早在佛道分裂的时候,玄门就已经不存在了,之后历次大劫也都各管各的,佛门和道门连手大多是个人之间互相连手,比如神道大劫中,太虚、九曜和空蝉始终在一起,空蝉就是佛门弟子,也是十尊者之一。

除此之外,门派之间也会连手,如佛门擅防,道门擅攻,两派连手可以互补短长,这在历次大劫之中都不罕见,但是佛道两界却始终没全体连手过。

“佛道毕竟一家,不过大劫初起,难免各自会有各自的心思,想连手是不可能的,不如各管各的,万一佛门遭了劫难,我道门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到时候我们自然会施以援手。那时佛门自然会明白我们的诚意,然后再谈连手的事就没什么问题了。”观棋老者在一旁不咸不淡地说道。

这话只是说得好听,其实就是让佛门在前面顶着,道门各派躲在后面,一来避避风头,二来也可以捡点便宜。

观棋老者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年佛门也是这样做。

万年前的神道大劫,道门和神皇打得你死我活,佛门却躲在暗处,等到最后一战时才突然冒出来。

神皇麾下八万四千将校大半战死,却有一小半被佛门度化,正因如此,神道之法也被佛门得了去。

神道之劫后佛门大兴,特别是大乘佛法势不可挡,其中就有神皇麾下那些将校的功劳。到了这个时候,那些将校一个个都已经成了大德高僧。

“还是师叔高明,师侄已经明白应该怎么做了。”李天一能成为掌门,自然不是无能之辈。

九曜派山门内正商量对策,山门外,法磬异常伤心地转头看着那九座高峰。

这原本是他的希望所在,现在希望破灭了。

沉默片刻,他突然转身朝着陈元奇一揖到地,说道:“陈前辈,多谢您连日来的照顾。要不是托您的福,我根本进不了这座山,也看不到那块石碑。原本说好我跟着您回转璇玑派,但是现在我想独自走走,开拓一下眼界,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会多看点书。”

苏明成听到法磬这样一说,也站出来朝着陈元奇稽首说道:“前辈,我也打算离开一段时间,我想去一趟南疆。”

南疆是苗瑶杂居之处,蛮荒地带,佛道两门很少涉足,那里盛行的是蛊巫之道。

苏明成想得很清楚,不管是剑道还是符道他都已经不可能走通,只有另辟蹊径,从蛊巫之道上寻求突破。

别小看蛊巫之道,那也是太古流传至今的大道法门。

“走吧,走吧,长长见识也好。”陈元奇并不在意这几个人离开。

“我也得走了。”谢小玉同样也要回家。

陈元奇有话想说,但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最后只能保持沉默。

“各位保重,反正大家离开也不会太久。天门开启在即,你们肯定不会错过这场盛会吧?”洛文清在一旁说道。

他早已经和谢小玉、麻子、苏明成、法磬约好一起去开天门。

“天门开启之时,我必然会来。”法磬非常肯定地答道。

天门开启同样也是一场机缘。万年前,十尊者里有四位就是在天门中得到传承,其中就包括排名在九曜之前的太虚道尊。

“天门开启之时再见。”谢小玉也点了点头。

话音落下,他抬手招出飞剑,一片剑光卷住身体,刹那间已经消失在天际尽头,速度快得让洛文清、苏明成、法磬和绮罗瞪大眼睛。

他们并不是没看过剑遁。洛文清的剑遁同样很快,却还不至于快到如此地步,那速度已经快和陈元奇的剑遁相媲美。

“这小子留了一手,我猜他没出全力。”陈元奇也是第一次看到谢小玉全力运用剑遁,不过那把飞剑毕竟是他所炼,一听飞剑发出的声音,他立刻知道谢小玉用了几成法力。

“怎么会这样?他那把飞剑上的法阵和符篆都和速度没有任何关系。”洛文清道。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陈元奇难得碰到连他都不懂的事。换成其他道君,肯定不会说出口,因为这太丢脸了,他却不在乎。

“走吧,与其羡慕别人,不如自己努力。”陈元奇不忘记趁机给师侄上一课。

说完,他卷住洛文清和绮罗,化作一道剑光,眨眼便消失在天际。

“保重。”法磬朝着苏明成一抱拳。

苏明成也抱了抱拳,说道:“回头见。”

说完,两个人一个朝西,一个朝南,各自飞去。

谢小玉是往东飞,此刻他归心似箭。

“总算可以离开那群人了,我憋得实在难受。”洪伦海在丹炉里大呼小叫。有那几个道君在旁边,他连动都不敢动。

谢小玉没管他,只是全力催动飞剑,一心一意赶路。

他的剑遁自然不能和陈元奇相比,慢了不只一点点,不过若只和真君相比,他的剑遁绝对不慢。

洪伦海看着四周飞掠而过的白云,嘴里也啧啧称奇:“你这小辈倒是有两手,这剑遁之快,比起一般的真君都不遑多让。当然,我全盛之时肯定比你快,不过你现在还是真人,等到你成了真君,或许就可以赶上我那时候的速度了。”他憋了很久,所以一有机会就喋喋不休。

谢小玉装作没听见,他自己知道自家的底细。

他这遁法并不属于任何一脉,而是从《奇技妙法百篇》里演化而来。

以前他利用剑匣射出飞剑,现在只不过是将自己连同飞剑一起发射。

飞剑上的避波分水阵能将阻力减到最小,这同样也出自《奇技妙法百篇》。

速度越快,迎面而来的风就越强,阻力也越大,声音也越响,快到极点之时,剑遁的声音如同雷鸣一般,十里之外都听得清清楚楚。

按照《奇技妙法百篇》上的解释,这就如同船头劈开的波浪,船速越快,浪花越大。

声音就是空气的震动,同样的道理也适用。

而避波分水阵的用途正是劈开前方水面,让波浪降到最小,所以也能用在剑遁上。

事实证明《奇技妙法百篇》没有错,他这剑遁确实极快。

这种剑遁非常特别,所以他无法知道这门遁法还有没有继续提升的潜力,只有等到成为真君之后再看。

这一飞就是三天三夜。离家越近,谢小玉的心里越不是滋味。

这里已经是元辰派的势力范围,大禹州东部全都属于元辰派的管辖。每十年,元辰派会开启一次山门、收一批弟子。

想起过去的往事,一时之间他的心里颇不是滋味。

眼看着四周的一切越来越熟悉,谢小玉放慢速度。

平武府多山,所以一眼望去简直是山连着山,农田则显得稀疏错落,往往在山和山之间有那么一小片农田,或是半山坡上开辟一些梯田。

“这就是你家?看起来不怎么样。这里的山高却不秀,林密却不深。”洪伦海又开始聒噪。

“确实不怎么样,但是这里是我的家。”谢小玉淡淡地回道:“你还记得你家是什么模样吗?”

洪伦海登时沉默下来,他对家乡的记忆确实已经模糊了。

翻过一座山头,谢家庄近在眼前。突然,谢小玉愣住了。

他看到路边横着一块界牌,界牌断成两截,上面刻着一个“闲”字。

“这是你家的东西?”洪伦海问道:“我记得你说过你爹叫谢景闲。”

“这确实是我家的界碑。这片农田好像是我家的,是我进元辰派的第四年买的。”谢小玉回忆着往事,他甚至记得当初他爹只用六百多两银子就买到手,卖地的人一来是为了讨好他爹,二来这是一片坡地,确实不怎么值钱。

他往田头看去,只见田头早已经竖起一块新的界碑,那上面刻着“展”字。

这片田显然已经易手。

谢小玉的心头升起一阵不妙的感觉,他想起当初陈道君几次欲言又止,显然已经知道他家出了变故。

心中忧急,他不由得加快脚步。

“你打算就这么过去?”洪伦海冷冷问道。

谢小玉稍微一愣,不过他马上明白过来,立刻身形一转,变成一个身材瘦长、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沿着田边的小路往下走,转过一片山坳,前面可以看到一座庄子,那就是谢家庄。

整个庄子有两百多户人家,大部分姓谢。他家是旁支,在谢小玉进元辰派之前,家里只有几亩薄田,勉强可以温饱。

庄子越靠外面的房子就越破烂,那都是分出来的各家住的地方。他家在东面,也算靠近外围。

谢小玉跳上旁边一块大石,站在上面眺望。

东面一片茅草顶中间有一片青瓦房顶,那就是他家,是他进元辰派之后第三年盖的。

他竖起耳朵倾听着,房子里传出一阵说话声,有男有女,听起来都很陌生,绝对不是他家的任何一个人。

谢小玉越发感觉不妙。

“想知道出了什么事就过去看看吧。”洪伦海兴奋地说道。

谢小玉心情原本就不好,被这家伙一吵,更糟糕了几分。他将洪伦海藏身的丹炉取了下来,猛地一抖。

这只丹炉可以变成珠子,自然也可以变成别的东西。随着他的心意一转,丹炉变成一个灰布褡裢。

谢小玉随手塞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去,包括吃的喝的,这些全都是他买回来给家人的,现在正好用来当道具,扮成一个货郎。

“你这小辈太放肆了!”洪伦海嚷嚷着。

谢小玉不理他,将褡裢往肩上一背,一边吆喝着,一边往庄子里走。

“卖东西喽!合城的大枣、宁北的花布,快来看一看、瞧一瞧!上好的胭脂水粉、银钗珠串……”

旁边顿时围过来一群人,有女人也有小孩,全都眼巴巴朝他的褡裢里看。

谢家庄并不富裕,连本家也算不上大户人家,只能称得上殷实。

褡裢里的这些东西全都很花俏,不怎么实用,所以围观的人很多,真肯掏钱的却一个都没有。

谢小玉和真正的货郎一样走街串巷,随意蹓跶。

他走过自家门前,特意停了下来,提高嗓门喊了两声。

这并不奇怪,他家青砖绿瓦,白粉刷墙,门廊前青石铺地,明显比周围的房子整齐得多,卖东西的当然要挑这样的人家。

喊没两句,就听到里面一个女人大声喝骂起来:“吵什么吵?我们没钱,到别处喊去!”

喝骂的女人约三十来岁,满脸横肉,却涂着浓浓的脂粉,让人觉得恶心。

看到这个女人,谢小玉立刻想起来了。

这个女人是本家五房的人,五房的那个人好像就叫谢景展,说起来还是他的叔叔,只不过隔得比较远。

他对自家的事不熟,以前也就逢年过节回来一趟。

他之所以记得谢景展,是因为他每一次回来都可以看到此人忙前忙后,好像和父亲很亲近似的。

这个女人他也看过,不过以前绝对不是这副凶相,而是满脸谄媚,总是拉着他问长问短,特别是询问山门里的情况。

谢小玉心里一跳,知道家里出事了。

转身出了巷子,他故意转头啐了一口,然后拉住旁边一个小孩问道:“这家怎么换人了?以前住在这里的人挺和气,买过我不少东西。”

“你说的是三叔啊。”那个小孩果然知道:“三叔人很不错,以前他儿子在仙山修道,后来听说犯事了,被仙山逐了出来,又被官府抓走,族里就不大愿意见他们。之后三叔带着全家离开庄子,听说是投奔朋友。不过本家说三叔的儿子偷了仙山的东西,就藏在三叔手里,所以三叔连夜脱逃。”

小孩口齿清晰,说得清清楚楚。

谢小玉随手抓了几块糖塞给小孩,心中乱极了。

家人到底怎么了?是见势不妙逃了,还是被谁害了?

他有些后悔没将王晨带在身边,否则让王晨算一下,至少可以知道父亲大概的行踪。

他这么想着,脚下就不知不觉加快速度。

那个小孩看着他远去,突然想到什么,转身朝着谢小玉家跑去,一边跑,一边喊:“五婶!五婶!有人打听三叔家的事。”

那扇门吱呀一声打开,刚才的胖女人摇摇晃晃走了出来,一把揪住小孩的耳朵大声喝骂道:“你这个小崽子最滑头,你可不要骗我。”

“骗你是小狗。那个人装作是货郎,还说以前来这里卖过货,我却从来没见过他,而且他还打探三叔家的消息。五叔说过,如果有谁打听三叔家的消息,就要我们告诉他或你一声,现在给钱吧,要不然我不告诉你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小孩把手一摊。

“小兔崽子,讨便宜讨到老娘头上来。”女人抡起巴掌就要打。

这时,却听屋子里有个男人大声喊道:“给钱!给钱!快告诉我那人长什么样子?他往哪边走了?”

“你疯了?嫌钱多?”胖女人眼睛一瞪,怒喝道。

“头发长,见识短,你忘了几位仙师是怎么关照的?有人来打听这人的事,就立刻告诉他们。要是耽误时间,你我吃罪得起吗?”男人一边说,一边掏出十几个铜钱。

小孩眼珠一转,摇了摇头。“五叔,你是打发叫花子吗?”

谢景展笑了,挑着大拇指说道:“小子,够灵,不过小小年纪别太贪心。”

“五叔,谁更贪心?当初三叔在的时候,你人前人后跟着他跑,得了不少好处。三叔家败了,你第一个下手,三叔的宅子和田地都归了你,别人全都没得到多少好处。现在你又有好处上门,这件事既然有仙人插手,仙人们全都会点石成金,随便给你点好处你就享用不尽,才给我十几个铜板?”小孩讨价还价。

想不到谢景展突然抓起那小孩的手,猛地一拗,直接掰断小孩的尾指,痛得小孩哇哇大叫,眼泪夺眶而出。

谢景展笑道:“兔崽子,既然知道这件事和仙人有关,你居然敢耽误仙人的事。你要是不想活了,别自己找死,还连累全家。快告诉我那个人长什么样?去了哪里?”

小孩真的被吓到了,忍着痛,一边哭,一边将谢小玉扮成货郎长相说了一遍,然后朝着谢小玉远去的方向一指。

谢景展把小孩往地上一推,转身进了房间,翻箱倒柜,从衣柜角落里找出一截信香,小心翼翼地点燃了,举着信香跑到院子里。

信香冉冉升起,飞到空中。

过了半个时辰,只见几道遁光紧贴着地面由庄子外飞了过来,到了院子上空落了下来。

为首的人看起来四十几岁,身上披着道袍,背后斜插着旗幡。

这个人一落下立刻问道:“那个小子来了?”

“不是那个小子,是一个四十几岁的人,个子很高,人很瘦,颧骨突出,额头耸起。那个人装作货郎在这里四处走动,而且特意打听老三家的事。”谢景展一边比划,一边说,然后朝着谢小玉离开的方向一指:“那个人往那边去了。”

“离开多久了?”为首的修士一把揪住谢景展的领子问道。

“半个时辰。他一离开,我就点燃您给的信香。”谢景展连忙说道。

修士将谢景展往地上一扔,飞身驾起遁光,朝着他指的方向追去,其余修士紧随其后。

一出庄子,为首修士就放出一条猎狗。

这条狗身高过丈,大得像头牛,一嘴尖牙锋利如刀,两只眼睛如同灯盏。它朝四周嗅了嗔,双脚刨地,身体腾空而起,飞沙走石朝着西面而去。

看到自家养的灵犬反应,为首的修士心中大喜,顿时喊道:“那个人没走多远!”

谢小玉确实没有走远。他心里挂念着家人却无从寻找起,所以有些失魂落魄,脚下没停,却不知道往哪里去,所以在四周山里蹓跶着。

突然,他猛地回头看去,看到几道遁光朝着这边而来,这些遁光离地才一、两丈高,明显只是一群练气层次的人。

“你的麻烦来了。”洪伦海幸灾乐祸地说道,等着看热闹。

谢小玉微微一愣,不过很快就明白了,肯定是自己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

“前面的人别走,我问你一件事。”为首那人喝住谢小玉。他手里暗藏着一件法器,打算先将人拿下再说。

“你们找我?”谢小玉早就注意到这家伙的小动作。

练气层次的修士想施法和使用法器,全都需要掐诀念咒,想掩饰都掩饰不了,即便以他和麻子当初的强悍,也做不到瞬间施法。

“真是群不知死活的小辈。”洪伦海暗中传音说道。

他倒是很乐意看到谢小玉有麻烦,但是眼前这些人实在算不上什么大麻烦,三两下就会被打发。

谢小玉也觉得可笑,这帮人连他的实力都搞不清楚就敢来硬的,他干脆不再掩饰,瞬间放开压抑着的气势。

那条狗第一个有反应,立刻夹起尾巴呜呜叫着,逃得远远的。

为首的修士也感觉不对,谢小玉的气势明显不是练气层次的修士所能拥有,他立刻脸色发白。

“前辈恕罪,我等只是受人之托,在这里等候一个元辰派的弃徒。”他连忙稽首说道。

这个人很狡猾,一开口就将元辰派的名头抬了出来。

“你们来得正好,我恰巧有事要问你们。”谢小玉一阵冷笑。

为首修士知道不妙,猛地一抖手,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脱手而出,朝谢小玉打去。

对于珠子一类的法器,谢小玉绝对不敢小看它。

那可能是一件普通的法器,只是用来砸人;也可能是雷珠,一碰就会炸开,或是蜃珠、两仪珠一类的秘宝。

所以他连忙伸手一指,一道剑光从指尖疾射而出,瞬间打在那颗珠子上。

只听到轰的一声巨响,珠子凌空炸开,果然是一颗雷珠。

爆炸的地方离谢小玉很远,少说有五、六十丈,离那群修士却极近,只有五、六丈,所以站在最前面的几个修士当场就被震死。

为首修士反应倒是挺快,一看剑光飞起立刻知道不妙,随手抓过一个人挡在前面,自己转身就逃。

一边逃,他还一边朝着旁边一个修士喝道:“分头逃跑,将这东西交给方真人。”

说着,他将一个黑漆漆的东西扔给那个人。

谢小玉下意识地觉得方真人应该就是方云天,所以凌空虚摄,想将那个东西吸过来。

“别上当。”洪伦海急了。他是逃命的祖宗,这套东西都是他玩剩下的。

谢小玉听到警告,顿时心头一震。他是聪明人,瞬间就明白洪伦海的意思,连忙手指轻弹,又是一道剑气疾射而出。

和刚才一样,剑气径直穿透那东西。

又是一声爆炸,这次的威力更大,而且是在那群修士中炸开,顿时血肉横飞。

“好个卑鄙之徒。”谢小玉轻骂一声。他见过心狠手辣之辈,却少有这种连自己人都随意算计的家伙。

心中恼怒,他再次弹出一指,凌厉的剑气剑光直取那个人的双腿。

“住手!好个心狠手辣之徒。”半空中突然传来一阵怒喝。

随着这声怒喝,一股逼人的气势直压下来。

来的人绝对是一位真君。

“这是个陷阱,有人在这里张网等着你。”洪伦海经验丰富,立刻明白这一切都是事先布置好的。

到了这个时候,谢小玉的脑子也彻底冷静下来,已经知道事有蹊跷。

来不及多想,他拍了一下腰际的纳物袋,顿时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飞了出来,正是剑匣。

谢小玉手持剑匣,将一端对准声音来的方向,剑气疾吐。

剑匣上镶嵌的那颗两仪珠喷发出两道玄色气劲,这两道玄气化作一圈圈圆环,整整齐齐排成一列,匣中飞剑穿过那一个个圆环,射了出去。

一开始,飞剑的速度不太快,每穿过一道圆环速度就加快一分。

等到穿过所有的圆环,那速度已经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所有这一切都在瞬间完成。

在外人看来,谢小玉取出剑匣,然后剑匣喷发出一道刺眼的闪光,紧接着闪光破空而去。

被瞄准的那位真君速度也极快,刚才还在云端,眨眼间已经到头顶上方。他看着剑光从谢小玉手中射出,还没反应过来,剑光已经到了面前。

这一剑的速度让他骇然,想逃脱已经来不及。千钧一发之际,他强行往旁边让了一些。

剑光一穿而过,带着万丈血光瞬间远去。

那位真君痛叫一声,捧着一条胳膊转身就逃。他来得快,去得也快,眨眼间就消失在天际尽头。

这一剑虽然没要了他的命,却将他的肩膀整个打穿。

飞剑喷吐的剑气长达数丈,他有护体玄功才没被拦腰斩成两段,但是这伤绝对不轻,即便以真君之强,也不敢在这种情况下和谢小玉交手。

更何况这一剑也让他的信心彻底动摇,他怕谢小玉再来一下,可就不是受伤这么简单。

看着那位真君远去,谢小玉脸上却没有丝毫喜色。

他摸出一只瓶子,倒出一颗灵丹,送进嘴里。灵丹迅速化开,化作丝丝缕缕的灵气遍布全身。

“你这小子够狠。”洪伦海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谢小玉出手,也偷听别人谈话,听过万剑齐发的场面,但是亲眼所见仍旧感到震惊。

“对方既然有这样的布置,恐怕还有后招。”谢小玉眉头紧皱,嘴里喃喃自语着。

“那就走吧。”洪伦海说道。

将飞剑招了回来,谢小玉正打算架起剑遁,但是他看了看头顶上的蓝天,又犹豫了起来。

他的剑遁确实极快,但是要看和谁比,真人里绝对没人能超过他,真君就未必了。

想到这里,他收起飞剑,取出一张符。

这是一张遁地符,是他和麻子连手所制,由麻子施法,他绘符并且封印。

随手撕开符篆,一道黄光出现在脚下,谢小玉身体一沉,瞬间没入土里。

他并不是第一次遁地,当初在北望城的时候,就跟着麻子一起用遁地之术躲过土蛮大军的围困。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已经是真人,远不是当初可比。

谢小玉也不是老老实实在土里游走,那速度还是太慢。他一边土遁,一边侧耳倾听,寻找流水的声音。

田庄四周多山,山里多有泉眼。

以前他不懂,只以为泉水是土里冒出来,现在他明白了,地底下同样也有江河湖海。

此刻他要找的就是这样一条水道。

谢小玉一边倾听水声,一边听着地面的动静。

片刻之后,随着两道尖细的破空声传来,有人落到刚才他站着的地方。

“这小子倒是识相,立刻就逃了,要是晚走一步,我必然将他挫骨扬灰,更要勾出他的魂魄炼成邪鬼,让他承受百年炼魂之苦。”

发话之人正是刚才那位真君。此人年纪四十岁上下,胸前垂有长髯,看起来文质彬彬,只是肩膀上的一滩血迹有点破坏形象。

此人身边跟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这个老者同样也是儒生打扮,一落到地上,立刻蹲下身子摸了摸地面。

“这小子土遁走了。”老儒摇了摇头。

他和身边这人都不擅长土遁之术,勉强下去倒是可以,却未必追得上。

更何况他们被谢小玉刚才那一剑吓到了,都怕谢小玉在土里再来一下,或者布下什么阵法,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不知不觉中,两个人都已经不把谢小玉当小辈看待,而是视作大敌。

“难道就这么算了?”中年修士越想越窝囊,他可没吃过这样大的亏。

“还能怎么样?现在只有告知官府,让官府画影图形缉拿他。”老儒原本就不打算出手,现在乐得轻松。

“真不甘心。”中年修士扼腕顿足。

“想想九空山那两个人,你应该觉得挺不错了。”老儒嘿嘿一阵冷笑。

“难道传闻是真的?他一个小小的真人居然可以杀掉两位真君?”中年修士兀自不信。

老儒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中年修士的肩膀,那里仍旧血迹未干,衣服上还有一道划痕。

他虽然不开口说话,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四周是哗哗的流水声,湍急的地下河水推着小玉往前而去。

此刻,谢小玉正包裹在一片青蓝色的光芒中。他用的是癸水真诀,手中还握着几支阵旗,那是幻天蝶舞阵,有水遁之法。

现在他并不是为了快,而是不想和四周的岩石撞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河水突然加速,然后将他抛了出来。

外面刺眼的光线让他一时之间睁不开眼。等到他看清四周,又再一次被抛进水里。

谢小玉浮到水面张望一眼。

河岸两旁的景色让他感到陌生,这绝对不是谢家庄附近的河流。

明白了这件事,他心里终于安定一些。

当初那个红衣道人可以在茫茫大海上确定他们的行踪,是因为海上根本没人,只要放出神念四面八方一扫,躲都没地方躲。

现在却不同。平武府有四座城、二十余座镇、大小村子五六百个、十几万户人家,神念一扫,到处都是人的气息,想找到他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谢小玉仍旧用青蓝色的光芒裹住身体,继续朝着下游遁去。

河道渐渐变宽,水流速度变得越来越缓慢。

谢小玉猜测他已经顺流而下一千余里,十有八九不是大禹州,这才从水里冒出来,找了一片芦苇荡上了岸。

站在岸上,他侧耳倾听。

过了片刻,他听到东南面隐约传来嘈杂的声音,那应该是一座小镇。

谢小玉身形一转,再一次变化。

这次他变成一个儒生,头上戴着秀才巾,穿着一袭青衫。

他收起褡裢,将这东西重新变回一颗珠子。

至于褡裢里的东西早已落到河里,冲到不知道什么地方了。

不想听洪伦海聒噪,他将珠子收进纳物袋,心中异常烦乱,干脆不用遁法,就这样信步而行,一边走一边思索。

他最担忧的是家里人的安危。

现在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他的家人已经死了,方云天和掌门一脉的人知道和他之间的仇恨已经无可化解,所以设下这个局;还有一种可能是他的家人不知所踪,那些人没办法用他的家人威胁他,只有另想他法,所以设下这个局。

他不知道哪一种才是真的。

谢小玉脑子里有各式各样的猜测,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镇外。

突然,远处有人朝着他喊道:“这位秀才,我看你愁眉不展,想必有什么心事。你是挂念今年的科举,还是在为姻缘发愁?来来来,我帮你起一卦,保证你烦恼顿消。”

说话的这个人就坐在镇口,身上披着一件道袍,头上梳着道髻,面前放着一张桌案,上面摆着一面罗盘、一个签筒,还有文房四宝,桌案旁插着一根竹竿,上面挑着一幅八卦图,原来是个算命先生。

谢小玉突然心头一动,慢慢走了过去,在桌案前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我要问家人平安。我和家人一起上京,半路上失散了。”谢小玉说道。

“不知道走失的是何人?是父母还是妻儿?”算命先生捻着胡须问道。

“父母兄弟姐妹。”谢小玉在身上摸了摸,掏出几文铜钱放在桌案上,摆了个文王问课的图案。

“原来阁下也是行家。”算命先生不敢随口胡言。他并不觉得奇怪,易算之道并非道家独有,儒家也一样重视。

如果说佛门道门本是一家,那么道门、儒门就完全是一体。

儒门之中有黄老一派,那是很大的流派,其中的思想和道家一脉相承;而道门中也有儒道合流的门派,比如玉书门就是这样。

取过那几文钱,算命先生摇了摇头,拨开罗盘,里面居然是个夹层,底下还有一个小罗盘。

他轻叹一声,说道:“既然遇到行家,说不得要花点力气了。”说着,他将那个小罗盘推到谢小玉面前。

刚才第一眼看到算命先生时,谢小玉就知道此人确实有几分本领,并不是坑蒙拐骗之徒。

他轻轻一拨罗盘,只见罗盘滴溜溜转动起来。他没用什么力,罗盘却转得极快,一点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算命先生顿时皱起眉头,嘴里念叨着:“怪了,怎么天机不显。难道阁下是魁星下凡,命中注定要中状元?”

谢小玉并不回答,不过他倒是知道答案。

大劫将至,他十有八九是应劫之人中的一个,有关他的天机自会隐去。他的父母兄弟和他关系密切,自然也在这个范围内。

明白这一点,他放心了。

此刻他最担心的就是那些真君、道君掐指一算,算出他一家的去向,然后抓住他的家人威胁他。

好半天,罗盘渐渐停了下来。那毕竟是他的父母,和他血脉相连,因果牵扯,天机再怎么隐去,也不可能切断这样的连结。

算命先生朝着罗盘看了一眼,脸上顿时露出笑容。

“阁下莫急,你合家平安,虽然眼下稍有困厄,但是没什么大碍。你若要寻他们,就赶快往北走,日落时分必然可以赶上。”说着,算命先生朝着北面的镇口一指。

谢小玉站起身来,抱拳一礼,然后快步朝着那边奔去。

出了镇,走了约两、三里地,钻进一片树林,他瞬间恢复本来面目,招出飞剑,一道剑光穿入云端。

他并没有往正北而去,而是稍微偏向西方。

算命先生和王晨刚认识他的时候差不多,有点本领,但是解卦上差了一些。好在他只需要借助此人的手段,至于解卦他可以自己来。

这一飞就是两个多时辰,突然,谢小玉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鼓声。

他的心头又是一动。

刚才那一卦晦涩难明,虽然卦象上指着北方,却暗含着西北的意思。还有最后一句,指的确实是傍晚。

傍晚就是酉时,那是整整一个时辰。

以他的剑遁之术,一个时辰少说可以飞行两、三千里,所以他一直犹豫不知道什么时候该落下来,此刻远处传来的鼓声却让他想起一件事。

所谓晨钟暮鼓,清晨敲钟,傍晚打鼓,都是报时之法。或许卦象上所指并非是傍晚时分,而是听到鼓声就可以落下。

一想到这里,谢小玉立刻循声望去。

只见几里外的山岗下有一座小城,这座城长宽不足百丈却颇为繁荣,城外沿着大道全都是商铺客栈。

不知道为什么谢小玉有一种感觉,他应该在这里等。

想到这里,他落了下去。为了不惊动旁人,他没有运用剑遁,而是径直落下。

第2章 佛门

嘈杂的打铁声让路人纷纷皱眉,打铁炉传出的热浪更是让人难耐,所以铁匠铺周围一向很少有人。

和铁匠铺相隔不远有一幢茅屋,屋前灌木丛生,屋后有几棵小树汇聚成一片,也算是一片小树林。

茅屋年久失修,不过房顶刚刚翻盖过,上面覆盖的茅草全都是新的。

中午时分,茅屋的门开了,一个中年人走出来,反手关上门,也不上锁,往城里走去。

城里有个算卦摊子,中年人在摊子前坐了下来。

“还是老样子?”算命先生长得颇为猥琐,下巴上有两撇小胡子,瘦得皮包骨,一件过于宽松的长袍皱巴巴,不知道多久没洗了。

“老样子,你帮我算算今天我能不能找到失散的家人。”中年人神情黯然地说道。

算命先生也不多话,随手从签筒里抽出一根签,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中年人不说话,扔下两文铜钱,转身就走。

这个中年人便是谢小玉。

那天他落下之后,在城里信步逛了一圈,看到这个算命摊子,也像此刻一样算了一卦。

这个算命先生的本事稀松平常,好在还算修练过,多少算得出一点东西。

那一卦让他安心不少。卦象上显示这里正是他的家人必经之处,但是他得等,因此,他决定暂时在这座小城住下来。

谢小玉并不缺钱,不过他想避人耳目,自然不能住在热闹的地方。一圈转下来,他找到铁匠铺旁边那幢房子。

因为临近铁匠铺实在太吵了,又靠近路边,过往的行人车马同样也会发出嘈杂的声音,所以这幢房子一直空着,价钱非常便宜。

不过对他来说这幢房子还有另外一个好处,是个修练的宝地。

他想修练并不一定要有灵脉,有三种办法让他可以在任何地方修练。

第一种是用阳燧镜布设成丙火聚灵阵,不过这太张扬,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第二种是抽取蜃珠中的蜃气,可蜃珠毕竟是死物,里面的蜃气虽多,却用一点少一点;最后一种办法就是借助那颗两仪珠。

两仪珠是用一座磁山炼制而成,相当于一块特大号的磁铁,所以只要有金铁之物,将两仪珠往上一放,那些金铁立刻会生出磁力,他便可以从中提取玄磁精气修练,比阳燧镜聚集太阳真火更加方便。

那家铁匠铺后面堆积如山的废铁,正好派上用场。

这一住就是十几天,每天他都会过来算上一卦,但是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

离开算卦摊子,谢小玉往回走。到了城门口,他看到一群人围拢在那里。

城门口有一块地方专门用来贴告示。谢小玉信步走了过去,推开众人挤到前面看了一眼,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那上面贴的缉捕公文,第一个就是他,罪名是杀人越货,告发的悬赏是一百两银子,不过底下也注明他是修士,而且是真人,一旦知道他的行踪绝对不要轻举妄动,只能禀报各州道府,由道府出手抓人。

继续往下看,法磬和苏明成的名字居然也在上面。法磬被通缉的原因也是杀人,苏明成更不得了,居然是聚众谋反,挑动苗民暴乱。

走出人群,谢小玉满脑子疑问。

在谢家庄遇袭后,他一直以为是元辰派掌门一脉搞的鬼。

此刻掌门一脉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另外几脉十有八九会趁机发难,就算没办法逼迫掌门退位,另外几脉也会狮子大开口,狠狠咬上一口。

所以掌门一脉很可能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九空山捣鬼。

在九曜派中,那个阴鹫少年坏了法磬的机缘,同样也打断他和洛文清、苏明成的感悟,那件事背后肯定是九空山捣鬼,他们和九空山已经结下不死不休的大仇,所以九空山很可能会先下手为强,趁他们还没有成长,抢先一步将他们扼杀。

但是此刻他感觉不对劲。

如果是元辰派出手,根本没必要搭上法磬和苏明成。

如果是九空山在捣鬼,璇玑派不可能不帮他压下此事。

而且现在知道他重要的不只是璇玑派,还有碧连天、北燕山、摩云岭和九曜派。

撇开摩云岭不算,另外三个门派全都势力庞大,奥援众多,以九空山的影响力,一个九曜派就能让它动弹不得。

一边走,一边想,直到进了房门他都没想通。

谢小玉转身上了门闩,又布下一层禁制,然后从纳物袋里取出一枚信符,这是洛文清给他的。

他捏住信符的一角猛地一抖,让他感到意外的是,信符并没有化作一道火星破空而去,而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谢小玉暗自心惊。

这有几种可能,一种是洛文清出事了,不过这种可能性不高。

洛文清一回到璇玑派,根本别想出来,就算妖族势力再大,也没办法进入璇玑派内山门刺杀他;另外一种可能就是洛文清掐断和这边的联系。

谢小玉心中的不安变得越发强烈。

洛文清不敢和他联系,要不就是怕见他,这似乎不太可能,要不就是怕和他联络会泄漏他的行踪,这就糟糕了,幕后黑手的势力之大,完全超乎他想象。

将信符重新收好,谢小玉发起愁来。

他原本以为回到中土后有璇玑派庇护,他和他的家人朋友就可以安然无事,接下来要应付的就只是天地大劫,现在看来他想得太美了。

恐怕在他们还没回来之前,幕后的黑手已经张好罗网,等待他们的到来。

不只是他,他们几个从天宝州过来的人肯定全都是目标。

麻子之所以没有出现在缉捕告示里,恐怕是因为他一到中土就立刻离开,幕后黑手根本不知道他的行踪,而且麻子的身份也非常隐密。

谢小玉当初猜到麻子出身的门派,也猜到麻子出身于战堂,却始终猜不出麻子是谁,就连洛文清也没查出一个结果。

那个门派的战堂中没有麻脸的弟子,也就是说麻子那张麻脸是刻意弄出来的,为的是掩盖身份,回到中土后,他十有八九摇身一变,变成另外一副形象。

一想到麻子,谢小玉的眼睛不由得一亮。

他同样可以学麻子的办法,帮自己来一番改头换面。

不过他想掩饰身份可没有麻子那么容易,此刻他已经是风头浪尖上的人物。

不动手还好,他从洪伦海那里学到的敛气法门,即便那些道君高人也未必能看透他的底细;可一旦动手,他肯定会暴露。

突然他想起这段日子一直都将丹炉藏在纳物袋里,忘了拿出来。

小心地取出丹炉放在地上,谢小玉问道:“你能不能变得更加不起眼些?现在谁都知道我有这么一件古怪饰物。”

“小辈,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搪塞过去?你这几天一直把我塞在口袋里,我要和你好好算这笔账,你用得到我的时候就低声下气,用不到我的时候就把我塞进口袋里,现在指望我帮你,呸!”洪伦海怒发冲冠,一出来就大声吵嚷着。

谢小玉知道这家伙有气,在旁边耐心听着。

好半天,洪伦海骂累了,问道:“你这小辈,让我出来绝对没什么好事,肯定又打算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说吧。”

“我现在不能和人交手,一出手就会露馅,你有什么好办法?”谢小玉问道。

洪伦海仿佛被踩了尾巴一样,顿时提高嗓门:“你别指望我传你毒术!这是当初说好的,和炼丹术有关的任何东西我都不会传授给你。”

谢小玉看中的确实是他的毒术,却硬着头皮说道:“我自己的东西还练不过来,谁稀罕你那些旁门左道?”

这话换成别人说绝对没有说服力,但是他说这话,洪伦海只能认了。谁的手里捏着那么多无上传承,都会觉得修练不过来。

“你只是不想暴露身份,这简单。”洪伦海发泄一顿后,心情好了许多。

谢小玉一脸疑惑。

看到这个小辈也有需要自己指点的时候,洪伦海心中异常舒畅。

“你手里不是有三颗舍利吗?随便选一颗炼化,装成佛门弟子不就行了?我记得你修练的那门《六如法》好像就是佛门剑修之法。”

这句话如同醍醐灌顶,让谢小玉恍然大悟。他确实将这三件好东西忘了。

三颗舍利是那三个九空山的道人所留。

舍利和金丹大致相同,却又有小小的差异。

金丹是用来寄托魂魄之物,道门中现在最流行的元婴化生之法就是用金丹化为元婴,所以金丹如同胚芽。

舍利不同。

佛门不讲究肉身成圣,将身体视作臭皮囊,同样也将舍利视为外物,将来前往西方极乐净土的时候舍利并不会被带走,而是留给后人,所以舍利就像果实。

果实肉厚,更加管饱,舍利也一样。那里面不但蕴含充沛的佛力,还带有一丝传承。

猛然间醒悟过来,谢小玉急不可耐地移开墙角边的桌子。

桌子底下有个大洞,深达十几丈,是他住进来后挖的,底下有一个密室,他平时就是在那里修练。

眨眼间,他已经身处于密室中。这里一片漆黑,到处弥漫着金铁的气味。

一片朦胧的白光从谢小玉身上透了出来,只见四周全都银白色一片。

才十几天的工夫,原本锈蚀朽烂的废铁就变成这般模样,其中的道理和当初那口庚金灵眼差不多,只不过此刻密室里弥漫着的不是庚金精气,而是玄磁精气。

密室正中央有一个蒲团,谢小玉坐下之后朝着四周打了个诀印,四周顿时白光闪亮,将这座密室封闭得严严实实。

从现在开始,里面不管发生什么,外面都没办法察觉。

这可不同于上面那层禁制。

那层禁制需要靠法力维持,顶多十二个时辰那层禁制就会消失;这里就不同了,封锁四周的是充塞于此的玄磁精气,他相当于搬了一块石头堵住大门,只要他不将石头搬开,大门就一直会被堵死。

做完这手准备,他这才小心翼翼将三颗舍利取了出来。

放出神念,一点一点探入这三颗舍利中,过了片刻,谢小玉的脸上露出既欢喜又犹豫的神情。

这三颗舍利都没问题,他都可以炼化,而且每一颗舍利里都包含一门传承。

能如此容易将神念探入其中,和他修练《六如法》有关。《六如法》是佛门的东西,同出一源,契合度自然极高。

除此之外,他还有另外一个发现。

以前他一直以道门的方式修练,佛道本是一家,倒没什么妨碍,但是这次他将神念探入那三颗舍利中,《六如法》顿时生出别样的变化,演化出无穷的妙用。

这就是佛门和道门的不同,前者是由内而外,后者是由外而内。

道家讲究取法自然,在天地间寻求大道,功法相当于总纲,需要自己参悟,所以最后修练到什么地步全凭个人悟性和机缘;佛家却只问本心,认为心中自有大道,所以佛法传承也是如此,一旦顿悟,自然会出现相应的妙法。

这三颗舍利里各蕴含一脉传承,分别是“渡厄红莲”、“夜叉明王斩”和“琉璃宝焰佛光”。

渡厄红莲是红衣道人那颗舍利里带着的传承,让谢小玉感到意外的是,它居然是三种传承中最上乘的一种。

渡厄红莲是一门非常特殊的传承,虽然神奇奥妙,却不是用来争斗,也是道重于法那类,和《力士经》很像,在神道大劫之前这类功法最被看重,是飞升仙佛两界的不二法门。

《力士经》没有完整流传下来,现存的全都是残本,就算有全本,修练《力士经》需要用灵药淬炼身体,那些灵药在万年以前还算容易找到,现在却已经不可能了。

渡厄红莲则不同,不但是完整的,而且佛门功法大多用不着借助外物,一旦练成此法,就可以不沾因果、不染业力、无灾无劫。

佛门想要飞升,必须了结一切因果,偿还以往的欠债,而渡厄红莲其实就是一种赖债的法门,只要功行圆满,就能立刻飞升佛界,连飞升之劫都可以免除。

谢小玉既兴奋又犹豫,就是因为这部传承。

修练的目的还不是为了飞升?为了永恒不灭?这门功法就是冲着最终目标而去。

不过渡厄红莲修起来艰难,而且既不擅攻也不擅守,用在争斗上绝对是鸡肋,只能凭境界压制对手。

他现在隐约明白那个红衣道人为什么找他们的麻烦了。

那个人好高骛远,当初选了这门功法,好不容易练到真君境界,肯定感觉空有境界,但其他方面一无是处的苦恼,所以兴风作浪,一心想夺取法磬手里的九曜另传,同时图谋他的《六如法》。

想清楚那个红衣道人当初的打算,又想到大劫将临,谢小玉最终还是舍弃这门传承。

另外两门传承中,夜叉明王斩和渡厄红莲恰好相反,就是为了争斗而存在,以攻为主,威力强悍,修练起来也精进神速。

但是到了后期后劲会越来越不足,可以说是法重于道的最好例子。

琉璃宝焰佛光则是典型的和稀泥,道法并重,攻守兼备,好像十全十美,但是样样有就意味着样样稀松,攻不如夜叉明王斩一类的功法,防不如金刚印一类的功法。

不过这次谢小玉没有犹豫太久,直接选了琉璃宝焰佛光。

他不缺攻击的法门,再说,只要是佛光全都有镇压心魔的作用,只要是佛火,全都有净化业力的作用。

而且佛光、佛火专克邪鬼幽魂,他不太肯定鬼族是否也已经进入这个世界,万一对上鬼族,琉璃宝焰佛光就有大用。

将另外两颗舍利收了起来,谢小玉手中托着最后一颗舍利,这颗舍利非常漂亮,表面晶莹剔透,里面光华流转、七彩氤氲。

谢小玉将舍利虚悬于头顶上方,嘴里默默吟诵着佛家真言,神念再次透入舍利中,不过这一次他体内的剑元也紧随其后透入进去。

刹那间,那颗舍利大放光明,将整个密室照得通明透亮,稍微排斥了一下,那颗舍利就接受他透入的剑元。

他注入的剑元越来越多,开始炼化那颗舍利。

此刻,谢小玉有些庆幸自己将真元全都化作剑元。

虽然佛道同源,但是两个门派差别还是很大。如果他的体内仍旧有真元,那么佛力和真元就会互斥,没有人能够既有一身真元又能练出佛力。

剑元就不同了,既不同于真元,也不同于佛力,本质上和真元更接近,但是不借助外力,全靠自身的力量。

这一点和佛力又有几分相似,所以两边都可以相融。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舍利一点一点变小,那精纯的佛力渐渐被谢小玉吸入体内。

此刻就显出剑元的霸道之处。

那源源不断化入进来的佛力全都被强行转化成剑元,不过佛力还是有它的影响力,那越来越强盛的剑元渐渐显露佛门的特质,剑气也不再像以前那样锋利无匹,而是变得温润柔和。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颗舍利变成黄豆大小,散发的佛力已经微乎其微。

谢小玉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瞳孔变成诡异的琉璃色,里面也是光华流转,身体四周同样笼罩着一层琉璃色的火光,火光卷动间,隐约可见里面无数金花闪现,更有一片片金色云雾忽生忽灭。

“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口诵佛号。

刹那间,很多以前没想通的佛理变得清晰明白。

与此同时,他感觉冥冥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召唤着他,从那个方向还传来阵阵梵音和禅唱。

在这座悠闲的小城里,时间过得很慢,日子一天天过去,谢小玉仍旧深居简出,每天也就出去蹓跶一圈,顺便卜上一卦,之后就回到家里,钻进地洞中继续修练。

不过外人绝不会知道他不在房间里,如果有谁趴在他家墙头上往里面看,只会看到他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本书苦读。

当初他装书生就是为了这桩好处,书生可以闭门不出,绝对没有人会怀疑。

这天清晨他刚刚出门,就看到一队车马浩浩荡荡沿着大道而行。

这是一支规模很大的车队,有三十几辆大车,每辆大车上全都装满东西,不过车辙并不深,上面装的只是布匹之类的东西。

谢小玉一开始没怎么在意。

这里临近边关,再往北就是塞外草原,那里是羌狄聚居的所在,所以这里每天都有商队经过。

商队将布匹、丝绸、茶叶、瓷器之类的东西运往北方,然后从羌狄的手里收购皮毛、羊绒、药材等物,一趟跑下来,获利少说三到五倍,只不过一路上不但辛苦,而且凶险。

他连忙退到路边,打算等队伍过去之后再说。

这时,突然他听到一阵莺莺燕燕的声音:“小姐,你看那是什么?看起来好漂亮。”

那声音异常耳熟。

谢小玉猛地一抬头,只见一辆大车上,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正大声嚷嚷着。

不只声音熟悉,连脸形也显得那样熟悉,像极他的小妹。

谢小玉有一大堆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却只有一对。

妹妹是家里的老么,比他小三岁。

他最后一次看到小妹的时候,小妹只有十岁,因为他常年不在家,所以和他并不亲近,甚至还躲着他。

谢小玉异常惊喜,正打算过去相认,但是跨出几步之后顿时想到不妥。

此刻连他自己的情况都不太妙,如果贸然相认,反而会害了家人,还不如搞清楚家里人的状况再说。

有了这个念头,他随手拉住一个行人问道:“这是哪家商行?”

他住在这里已经快一个月,和这里的人也算熟悉,所以被拉住的那人并不在意,随口答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那是晋元数一数二的大商号裕泰行。”路人朝着正中央的马车一指:“车上的胖子就是裕泰行的老板,齐四海齐大老爷。”

谢小玉当然不可能知道裕泰行。

身为修士的他怎么可能在意一家世俗中的商行?

别说商行老板,即便朝堂之上的重臣甚至当今皇上,在他们眼里也只不过是蝼蚁。

他只知道家里的状况不太好,否则爹不会让最小的女儿给别人做丫鬟。

小妹懂事的时候,他已经进了元辰派,家里的状况也已经变好,所以兄弟姐妹里,只有他的两个弟弟妹妹没有吃过苦。

在他记忆中,每年春节他回家,父母、兄长都把他当客人看待,反而小弟和小妹更像他们的孩子,异常钟爱。

不过他家的情况并不至于太坏,顶多就是打回原状,守着几亩薄田糊口,否则小妹不会像现在这样。

在他记忆中,小妹的心地不错,如果家里过得艰难,她肯定会想办法周济。

家里有一大堆人,一个丫鬟能有多少收入?

整天为钱发愁的话,小妹怎么可能仍旧像现在这样活泼?

知道家里的情况,谢小玉顿时放下心来。

既然找到小妹,那么其他人也都等于找到了。

这个商队在城门口停了一下,补充水和干粮,再喂饱拉车的马匹之后,就上路了。

看着商队远去,谢小玉转身回到房间里。

他停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等待家人,现在终于有了线索,就没必要继续待下去。

不过离开之前,他必须将住过的痕迹全部抹掉。

只见他猛地一跺脚,地面就像活了似的不停蠕动起来,底下的密室迅速坍塌,被四周的泥土填没,直到地上看不出一丝异样的痕迹,他才停止施法。

离开之前,他还不忘在窗台底下点燃一炷香。

这只是普通的线香,但是上面施了禁制,燃烧得很慢,子夜时分烧完,然后引发大火,将这幢茅屋彻底化为灰烬。

做完这一切,他闪身从后面的窗户飘了出去,瞬间变回自己原来的年纪,不过脸稍微改了个模样。

随手一抖,又将洪伦海藏身的那口丹炉变成一个花布包袱,扛在肩上就朝着商队追了过去。

“你找到家人了?”洪伦海没计较谢小玉的无礼。他已经想通了,变成花布包袱总好过被塞进纳物袋里。

“我找到了小妹,她看起来不错。”谢小玉心里高兴,说话也显得轻松。

“那还等什么?找到人之后表明身份带着人跑路,小心夜长梦多。”洪伦海嚷着。

谢小玉微微皱了皱眉。他自己都一身麻烦,实在不想让家人跟着他一起担惊受怕。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看着吧,有你倒楣的时候。”洪伦海怒道。他最讨厌的就是被人无视。

谢小玉心中烦乱,干脆埋头赶路。

裕泰行的商队走得并不快,所以很快就赶上了。

商队中间是一辆辆大车,前后左右全都有骑着马的人紧紧跟随。

这些人有的是裕泰行的保镖,不过更多的是镖行的趟子手。

最前面一匹马上插着一支旗杆,上面写着“神威”二字。

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马骑、有车坐,还有人徒步而行。这些人有的是裕泰行的伙计和镖行的镖师,也有一些是跟着商队前进的散客。

越往北,路上越不太平。

别说孤身一人,就是三五成群也没用,沿路不知道有多少抢匪盗贼,所以很多北上的人会等候大商行经过,然后跟着商行一起走。

对于商行来说,只要载的不是太贵重的货物,一般不会拒绝散客同行。一来是结个人缘,二来也是为了人多势众。

谢小玉装成一个散客混入人群中。

他并不急着靠近中间那辆大车,太急的话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这一走就是一天。傍晚时分,车队进了一座小镇停了下来,车上的人纷纷下来。

谢小玉远远地看到小妹也从大车上下来,手里拎着一个小木桶朝着水车走去。

北方的水苦涩,不是常走这条路的人根本就喝不惯,更别说做菜烧饭,所以大商行都会雇几辆水车,在专门的地方装满水,一路上就喝这些水,直到下一个取水点,这还可以防备有人在沿途的水里下毒。

满满一桶水对于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来说显然重了一些,谢小玉看到小妹打完水,拎着桶子吃力地往回走,连忙跑上前接了过来。

“谢谢。”女孩羞涩地回道。她年纪已经不小,换成以前,家里的人肯定早已经替她物色夫家。

“姑娘芳名?”谢小玉如此靠近,越发确信那是他妹妹。

“我叫紫钗。”女孩用异常轻细的声音回道。

这下子谢小玉几乎可以肯定。

他叫小玉,那是小名。大禹州的风俗就是小孩生下来只有小名,没有大名,大名要等到成人之后再取。他妹妹的小名就叫小钗。

“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晋元人。”谢小玉旁敲侧击。

这个话题对于小钗来说显然有些敏感,她的身体微微一震,不过她没放在心上。陌生人见面能够说的话不多,这也算一个话题。

“我家原本住北海州。我爹在晋元做生意,所以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小钗说道。

北海州就在大禹州边,两地的口音有些相似,倒含糊得过去。

“你爹呢?他既然做生意,怎么舍得让你当丫鬟?”谢小玉问道,这是他嘴关心的问题。

“做生意有赚有亏。我爹原本有点小钱,一开始生意做得不错,没想到后来突然起了变化,铺子一下子倒了。不只我们家,同行其他人家也没有幸免。后来我们才知道是晋北几家商行来抢地盘,所以设了个局,原本是要对付裕泰、恒隆、振兴三大商行,我们只殃及池鱼。事过之后,恒隆倒了,振兴根本不在乎我们,还是东家心善接下盘子,让我家保住一些本钱,还让我爹和两个哥哥在商行里面做事,我爹现在是管事。”小钗絮絮叨叨地说着。

谢小玉静静听着,大致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显然他爹还是挺明白事理,得知他出事的消息之后,立刻知道自家的处境也不妙,所以扔下田产和房子,卷起金银细软,带着全家人连夜逃跑,一直跑到晋元。

之所以选择晋元落脚,恐怕是因为那里商业发达,做买卖的人多,一群外人突然出现并不会引起怀疑。

另一个原因恐怕是金银细软可以兑换成现钱,然后可以做点小买卖,这样就不至于坐吃山空。

两个人一路说、一路走,眼看着快要到车队里,旁边一个趟子手笑嘻嘻地将谢小玉拦了下来。

这是规矩,散客不能太靠近车队。这是怕散客手脚不干净,同样也怕散客里有探子,是沿路土匪来踩盘子的。

小钗拎着水桶回到车上。

那辆大车看起来很挤,里面其实很宽敞,有两个人坐在里面,一个自然是那位小姐,另外一个也是丫鬟,不过她是家养的,地位高些。

那个丫鬟看着小钗笑嘻嘻地说道:“看来你的红鸾星动,有人看上你了。”

“才没这回事呢,看那人的样子应该是个读书人,怎么可能看上我?”小钗羞涩地回道。

虽然嘴里这样说,但是她心里却巴望着真是如此。

“不过你得小心,那人说不定是骗子,别到时人财两失。”那个丫鬟提醒道。

“应该不会。”旁边的小姐摇了摇头,说道:“那个人仪表堂堂,而且走起路来龙行虎步,不像一个普通人物。”

“龙行虎步?难不成会是微服私访的皇子皇孙?紫钗姐,以后我要可能要喊你娘娘了。”那个丫鬟笑道。

“你再开我玩笑,我就撕烂你的嘴,让你这个小蹄子嫁不出去。”小钗怒了。

“好了,别闹。”小姐轻斥道。

“皇子皇孙怎么可能看得上我?”小钗轻叹一声,她神情黯然。她想起那个出事的哥哥,如果哥哥仍旧是修士,说不定真有这样的可能。

“我倒是很希望真是这样。”小姐也叹息一声。

两个女孩都知道小姐指的是什么。

这次她们北上,并不完全是为了生意,偌大一个裕泰行难道会缺少管事?北面的生意虽然利润丰厚,却不是裕泰行主营的买卖。

这次老爷亲自出马,连小姐也带上,为的是躲一件事,或者说躲一个人。

“那王匡在晋元恶名昭彰,还好老爷明白,没答应这门亲事。”那个丫鬟在一旁说道。

小姐嫁过去的话,她身为陪房丫头肯定也会陪嫁过去,到了那个时候就有苦日子了。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父亲大人虽然交游广阔,可那王匡是府尹公子,父亲大人以往结交的朋友没有一个帮得上忙,逼得他只能跑去塞北苦寒之地,我这个女儿真是不孝。”那位小姐一脸黯然。

“小姐,你别自责了。老爷是明白人,别看王府尹现在得势,以他父子的行径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你如果嫁过去,裕泰行或许可以风光一时,但是到头来肯定会受到牵连。再说,王匡娶你恐怕也没安好心,他们在意的肯定是裕泰行的产业。谁不知道那个老的可以做到府尹,全凭不停往上塞银子,所以做了府尹之后拼命捞钱,现在又想往上爬,却不肯拿自家的钱,所以打我们裕泰行的主意。”那个丫鬟说道。

这些有的是她自己看出来,一些是听管事们说的。

小姐斜睨丫鬟一眼。这其中的道理她自然明白,否则也不会抵死不从。

队伍的后面,谢小玉倚着一棵矮树在那里侧耳倾听,她们三人说的话全都被他听了去。

他原本还疑惑如此规模的商行难道还少了管事?有必要老板亲自出马去塞北这样的苦寒之地?原来也是为了逃难。

好奇心起,谢小玉偷偷放出神念,朝着那些车马扫了一下。

一扫之下,他顿时明白了。

那些大车表面上放着的是布匹、丝绸,底下却有夹层,里面放着的是药材,还不是普通的药材,而是九红花、金曼草这类用来炼丹的灵药。

就算在天宝州,这几种灵药也颇为珍稀,用它们炼成的丹药大多是道君层次的人服用。

裕泰行能够弄到这些灵药倒不容易,怪不得那个胖子毫不在意就放弃原来的基业,原来是早有准备。

第二天清晨,车队继续上路。

越往北,道路就越是难行。

中午时分,商队好不容易翻过一片黄土岗,却看到前面有一段路塌了,两侧山上滑落的石头和泥土将数百丈长的一段路面埋在底下。

“真是晦气。”

“这么多石头要搬到什么时候?”

“只能退回去走别的路了。”

车队之中到处都是抱怨声。

谢小玉倒不在意。他此刻想的是,吃饭的时候有没有机会再和妹妹见上一面,或许干脆挑明身份也不错。

突然他的耳朵抖动两下,一阵轻细的脚步声传入。

有一群人正朝着这边而来,全都有功夫在身,脚步轻灵而又稳健。

仔细再听,他又听到金属擦碰的声音,这群人全都带着兵刃。

更让他感到不妙的是,他从兵刃碰撞声中感受到一丝杀气,而且那股杀气明显是冲着这边来。

谢小玉转头看去,居然没有一个镖师感觉危险已经临近。

谢小玉不想抛头露面,却也不能眼看着这支车队出事。

他运起传音之术,朝着为首那个老镖头轻声喝道:“如果不想死的话,就让你手下那帮人做好准备。强盗马上就要过来了,有百来人,离此只有一、两里地。”

“谁?”那位老镖头大喝一声。

周围的镖师和趟子手们全都讶异看着他们的镖头。

“师父,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一个四十多岁的镖师关切地问道。

“你们没听到有人说话?”老镖头神情凝重地问道。

“没有。”

“我没听到什么声音。”

“我也没有。”

众镖师纷纷回道。

老镖头脸色顿时一变,他随手从马鞍上取下一把铁胎弓,又取下一壶箭,大声喝道:“全都给我抄家伙,马上就有土匪过来了。”

说完这些,老镖头拎着弓、夹着箭,双手微微抱拳朝着四周拱了拱:“不知何方高人驾到,小老儿这厢有礼。阁下报信之德,在下没齿难忘。”

老头这副做派,让镖行的人一个个大惊失色。

“有人传音示警?”那个徒弟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位高人说了,土匪离这里也就一、两里地,我们快点做好准备。”老镖头喝道。

底下的人顿时动了起来。

那些镖行伙计全都是这方面的熟手,立刻将大车全都赶到了一起,连同牲口一起护住。

还有人拿来毛毡罩上大车,然后往毛毡上浇水,这是防备土匪抢不到东西,干脆放上一把火。

换成内地的土匪绝对干不出这种事,但是这里就难说了,出没此处的土匪并非全都是汉人,也有不少羌狄,这些人可不讲什么江湖道义。

老镖头的几个徒弟还从一辆马车底下取出强弓硬弩。

在内地,携带弓箭就是要造反,在这里却没人会管。这里的土匪全都骑马挽弓,镖行不备弓箭的话根本就是找死。

一阵忙碌之后,一切终于准备好。那些镖师和裕泰行的保镖严阵以待,但是过了好半天,外面一直没动静。

“真的有土匪吗?怎么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一个趟子手嘀咕起来。

“住口!”老镖头怒目而视,这话说出来等于是不信任他,同时也不信任那个通风报信的高人。惹恼了高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师父,我出去查探一下。”一名镖师在一旁说道。

“不必。”老镖头猛一摇头。徒弟的提议看起来稳妥,其实也是怀疑。

老镖头情愿虚惊一场,也不想惹那位高人生气。

话音刚落,突然一阵轻细的破空声传来,紧接着惨叫声从车队中传了出来。

“小心暗青子!”老镖头大喝一声。

只见对面山岗上飞掠出十几个人,全都身穿夜行衣,黑巾蒙面,两侧腰际各挂着一个百宝囊,随手一掏就是一把暗器。

这些暗器形如枣核,两头尖锐,一把打出去如同冰雹一般,十几个人同时出手简直是狂风暴雨,让人避无可避。

车队这边的人一下子就倒下五、六个人,其他人顿时慌乱起来,纷纷躲在大车后面。

“不能让他们靠近!”老镖头大吼一声,拉开弓连珠箭发,四支箭头尾相衔地射了出去。

老镖头的几个徒弟反应也很快,纷纷开弓放箭,瞬间射杀几个土匪。

不过及时做出反应的人毕竟太少,等到那些镖师和保镖全都回神过来,几个土匪已经冲到近前,为首的一个土匪一剑斩了出去。

这一剑声势惊人,剑刃上喷吐出寸长的剑芒。

谢小玉原本并不打算出手,但是看到这个匪首,立刻知道自己不能不出手。

他捡起一颗石子,中指一弹,这颗石子如同劲弩所发,朝着匪首射去。

那位匪首在武者中也算一把好手,斩出的长剑瞬间回扫,只听到“铮”的一声轻响,石头撞在剑刃之上。

那个人只觉得长剑猛地一震,一股大力传来,手腕被震得又痛又麻,立刻喊道:“小心,有高手。”

这声提醒显然晚了,他身后的土匪纷纷从对面的山岗中冲了出来,已经没办法撤退。

车队这边总算稳住阵脚,只听到一连串弓弦声响,一支支箭矢疾射而出。

凡俗之中的争斗,拥有弓箭的一方绝对占据优势,那些土匪显然不是本地人,没在这里做过案子,所以缺乏经验,只带了暗器,没带着弓弩,所以面对密如雨点一般的箭矢顿时慌了手脚。

一些土匪武功不错,或是用兵刃格挡,或是闪身避开,但是并非人人都是高手,一阵手忙脚乱后,顿时有十几个人倒在地上。

不过那些有武功在身的土匪已经冲进车队,两边混战在一起。

谢小玉躲在散客中,跟着那些散客四散而逃,不过他的注意力却始终都放在车队中间的那辆大车上。

让他稍稍安心的是,那辆大车被团团保护着,旁边至少站着六个镖师,全都实力不错。

不过他还是得出手,这两边的实力相差得不只一点,那些土匪只是被弓箭射傻了,等他们适应过来,知道只要逼近之后就不会有事,车队这边就有麻烦了。

谢小玉随手在路边抓了一把野草运劲射出去。

那些武功练到高深之处的武者都能够飞花摘叶,他堂堂一个真人更加不在话下。

只听到半空中响起一阵紧急的嘶嘶声,那些草叶从四面八方朝着几个实力最强的土匪射去。

“飞花摘叶?不知道是哪位高人驾到?”匪首大惊失色。

刚才他接下那颗石子时已经知道有高手,只不过那颗石子射出之后就再也没动静,所以他以为那个高手只是路过,并不一定是那边的人,但是此刻他已经没有一点侥幸之心。

谢小玉怎么可能回答?又是一把草叶射了出去。这次他换了目标,转射那些实力稍微差一些的土匪。

一连串惨叫从人群中响起,十几个匪徒或者捧着手腕、或者抱着脚在那里哀号着。

喽啰果然容易对付。谢小玉立刻转变目标,又是一把草叶射了出去。

那群盗匪总共才百来人,被弓箭射倒一批,又被谢小玉利用草叶打伤不少,顿时落在下风。

镖行和裕泰行的保镖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刻知道机会难得,一个个拼命厮杀。

“撤!快撤!点子有高人相助。”匪首高声喊道。

底下匪徒们早就想跑了,听到这话,全都且战且退。

此刻能够活下来的全都是有点能耐的人,这些人手持兵刃,一边跑,一边挡开射来的箭矢,倒也有条不紊,没显出什么败相。

“别追,这些不是普通的土匪。”老镖头一边开弓放箭,一边阻止那些杀昏头的镖师。

第3章 又见豪门

一群蒙着脸的人异常狼狈地在小道上狂奔,突然为首的人猛地停下,其他人也跟着停了下来。

只见前方一块大石上盘腿坐着一个年轻人。

“你们来得好慢。”说话的这个人当然是谢小玉。

老镖头考虑的是稳妥,同样也是为了不结下死仇,这是镖行的一贯做法。毕竟同样都在江湖上混,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都留一点余地。

谢小玉却没这样的顾忌。

他已经感觉出来这群人绝对不是真正的土匪,其中一些人身手相当高明,这样的人不管到哪里都能够活得有滋有味,根本没必要当土匪。

“阁下不知道是哪条道上?有必要赶尽杀绝吗?”匪首抱拳问道。

“我和你们根本不是同一条路,所以你那套规矩我根本不会在乎。”谢小玉冷笑一声。

匪首听到这话知道无法和解,将兵刃朝前一指,大声喝道:“兄弟们,想要活命的话,恐怕只有拼命了。”

土匪们顿时举起兵刃朝前冲去,那几个擅长暗器的土匪更是人未到,一把把暗器已经如同豪雨一般倾泻而至。

这时,四周的空气一阵剧烈的波动,紧接着,所有暗器全都朝着一点汇聚而去。

与此同时,那些土匪也感觉到一股巨力突然出现,将他们手中的兵刃全都夺了过去。

这些兵刃在半空中吸在一起,变成一颗巨大的铁球,飞到谢小玉的面前。

此刻仍旧能够拿住兵刃的只有那个匪首,他的实力超出其他土匪一截,所以及时握紧兵刃。不过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脸煞白,浑身颤栗。

“原来阁下不是武林中人,而是一位仙长。”匪首有点见识,立刻明白这不是武林之中的手段,而是仙家法术。

“你既然知道我是修道之人,想必也听说过搜魂之术。想试试吗?”谢小玉追过来就是想弄个明白。

“仙长不必费事,您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好了。”匪首是个聪明人,知道搪塞不去。

“是不是王匡派你们来?”谢小玉问道。

“我并不清楚雇主是谁,也没必要知道。做我们这一行的拿钱办事,有人出三千两银子让我们打劫裕泰行的商队,而且打劫来的东西全都归我们,不过雇主要我们别伤了裕泰行老板和他女儿的性命。”匪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做他们这一行的,出手前肯定要打听清楚目标的情况,否则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就是天大的麻烦,所以他们知道晋元府尹家公子求婚的事,稍微一琢磨就猜到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本来他们也以为裕泰行只是小菜一碟,所以接下这笔买卖,现在知道裕泰行背后居然有仙人撑腰,立刻明白那个府尹完全是找死,所以他赶快转向。

谢小玉微微一笑。他本来就是为了求证此事才来,现在已经证实他的猜想,这些人也没必要留着了。

他朝那悬浮在半空中的铁球轻轻拍了一掌。

那个由许多暗器和兵刃组成的铁球猛地崩散开来,刀剑全都被震成碎片,如同雨点般朝匪徒们撒去。

这些碎片的速度之快,完全超出他们的反应。

噗噗的轻响不绝于耳,每一声轻响都带起一道血花,眨眼间,所有的土匪全都被打成筛子。

他又在地上跺了跺,四周的泥土自行翻卷起来将一具具尸体拖入地下,再也看不到一点痕迹。

做完这一切,谢小玉转身就走。

他出来的时间不短,为了不引起裕泰行那些人的注意,他一直等到这些土匪跑出很远才动手,浪费不少时间。

还没等他回到车队中,隔着一座山头,他已经听到那边传来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车队已经出发了。

这倒不奇怪,不管是裕泰行的人还是保镖的那家镖行,肯定害怕土匪卷土重来,不跑才怪。

但是车马行进的声音听起来不疾不徐,不像是逃跑,难道镖行吃定他会暗中相助?

想到这里,谢小玉又不急着走,他竖起耳朵朝着那边倾听。

一听之下,他的脸顿时变得难看。

“林公子,刚才多亏有你,要不然我们就危险了。”

“林公子,救命之恩不敢言谢……”

“林公子年纪轻轻居然有如此高明的身手,佩服、佩服。”

“……”

远处传来一阵恭维之声,却都是恭维什么林公子。

谢小玉眉头微皱。

他并不打算暴露身份,所以原本就没想过接受别人的道谢,但是有人冒领他的功劳,肯定让他感到愤怒。

更让他恼火的是,这其中还有他妹妹的声音,而且他还感觉到小妹对那个林公子似乎有些爱慕。

他可不想看到小妹被人骗了。

心中忧急,他顿时加快脚步,不过他并没径直回到队伍中,而是绕了一个大圈,他可不想引起别人的怀疑。

眼看着队伍就在前面,突然谢小玉感觉一道神念扫过,下意识地挡了一下。

对面那个人顿时也发现他。

两个人同时一震,都没想到居然会在这个鬼地方遇上修士。

谢小玉原本以为那个林公子只是一个骗子,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能有修士充当保镖,还是一个真人级的修士,这位林公子绝对不简单。

“朋友,不知道你为什么对这家商行如此在意,刚才打退那群土匪的想必就是你了。尽管放心,我家公子没什么恶意,他只不过是玩性上来了。”那个修士传音说道。

此人说话这样客气,自然有他的道理,刚才他的神念一扫,虽然发现谢小玉,却没看出谢小玉的实力,他顿时知道不妙。

“你倒是轻松,一句话就将这件事揭过去,我岂不是太没面子?”谢小玉冷哼一声:“先告诉我你们的身份。”

谢小玉的态度不算好,那人却没生气。

刚才他们以为这件事是一个武林高手所为,也就不怎么在意,公子突然来了兴趣想体验一下江湖人的生活,所以冒名顶替。

没想到躲在暗处的居然是一个修士,还至少是一个真人,这就头痛了。

“在下林宇,不知道阁下有没有听说过蔡州林家?”那个人自报家门,同时也有警告的意味。

蔡州林家是和安阳刘家同级的豪门,祖上出过皇帝,所以林家也是天潢贵胄,势力不小。

话音落下,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从旁边的一棵树后转了出来,站在谢小玉面前。

“木遁。”谢小玉颇有些意外,这绝对是很生僻的遁法。

“阁下跟着裕泰行的车队,不会是看上那几株灵药吧?”那个人抱拳问道。

“原来你们动的是这脑筋。”谢小玉恍然大悟。

刚才他还感到有些奇怪,像蔡州林家这样的世家豪门,就算本家公子有心胡闹,眼前这个人明显是旁系的长辈,不同于刘和身边那个老奴,必要的时候绝对可以约束小辈的行动。

此人不但不阻止还跟着胡闹,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我要是就为那些灵药来的呢?”谢小玉问道。

“那就不得不来上一场了。”林宇看到谢小玉如此年轻,顿时有些怀疑起来。

“也好,我也想见识一下蔡州林家的高招。”谢小玉当然不肯示弱,他也正想验证一下自己新得的手段。

这边显然不合适打斗,谢小玉脚下一错,身体拉出一道残影,瞬间出了树林。

林宇身体往后一靠,直接撞入身后的树中。

五行遁法中,木遁的限制最多,却也有特殊之处,木遁可以说是最隐密的一种遁法,比土遁更胜一筹。

十里之外,谢小玉双手负在身后,身上三色光焰氤氲蒸腾,虽然光明大放却并不刺眼,反倒让人感觉很是柔和温润。

“原来阁下是佛门弟子。”一株大树之中传来林宇的声音。

谢小玉不为所动。虽然声音来自这边,人却未必在这里。

突然,谢小玉飞身跃起,无数生满利刺的蔓藤从脚下冒了出来。

这些蔓藤没能卷住目标,居然并不放弃,而是一起颤动起来。

只听到一阵飕飕的轻响,无数叶片盘旋飞舞,无数利刺四处攒射,那些叶片犀利如刀,那些利刺锋锐似针,所到之处树木花草或是被拦腰斩断,或是被钉得如同马蜂窝,石头上也都留下深深的痕迹。

更厉害的是,那些倒在地上的树木花草眨眼间也变得狰狞恐怖,表面布满利刺,叶片也变得犀利无比,然后又是利刺乱飞,叶片乱舞……半空中,谢小玉被一团佛光托着。那团佛光有亩许方圆,将那乱舞的叶片和利刺全都挡在外面。

他还是第一次和修练木行功法的人交手。

五行之中,木行最是诡异也最是多变,这话果然没错,最让他头痛的就是不知道对手的行踪。

木遁限制极多,好处也极多,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一边隐遁,一边施法。

此刻,林宇肯定躲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中,或许是一棵小草底下,或许是一截断木中……只要有草木之类的东西他就可以藏身,而且底下这些蔓藤全都在吞吐灵气,转化为法力,源源不断提供给那个人。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难倒我吗?”谢小玉大笑起来,他双手连续打出几个法诀,嘴里吟诵着真言。

突然,一片三色流转、璀灿晶莹的火光徐徐落下。

五行中,克木的是金,实际上火同样也克木,而且克得更厉害。

琉璃宝焰更不是凡火可比,那些漫天飞舞的利刺和叶片只要被琉璃宝焰沾到一点,就会立刻化为灰烬。

林宇顿时大骇,没想到居然碰上克星。不过修练木行功法的人都会防备这种事,因为五行中就以木行的克星最多,而且克制得最厉害。

他瞬间从藏身的一株小树里出来,猛地一拍纳物袋。

一条白色的丝带凌空飞起,眨眼间化作一片数百丈长、数丈宽的水幕。这片水幕如同匹练一般朝着空中卷去,将徐徐落下的佛火抵住。

两边又成了僵持不下的局面。

谢小玉不停念诵真言,全力催动琉璃宝焰,却始终无法突破那道水幕。

不过他也不受限制,虽然水克火,但是那姓林的修的并非水行功法,并不能够发挥水幕所有的威力,而且琉璃宝焰也不普通。

琉璃宝焰在诸多佛火中也算得进上品之列,能攻、能防、还能净化,虽然各方面都不出众,却也没特别的弱点。

这还是他修练不久,所以他的琉璃宝焰质量不高。

这种佛火每练提升一层,火中都会多一种颜色。

他的琉璃宝焰只有三色,当初那个九空山的真君所用的琉璃宝焰却是七彩光华。

七彩并不是极限,极限是十二种颜色,不过即便如此也只是小成。

想要大成,那就必须返璞归真,顿悟净空,十二种颜色尽数消失,变得无色透明。

知道了自己的深浅,谢小玉不想再打。

林宇也不想继续打下去。

水克火,他的这件法器乃是上品,居然只战成平手,其他的法术又被克制,继续打下去的话,顶多就一个不输不赢的结果,一个不小心还可能阴沟里翻船。

车队中一辆大车里,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左边的人正是和谢小玉打过一场的林宇,对面则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宇叔,你说那个人年纪很小和我差不多,会不会那个人服过返老还童的灵丹?”林公子问道。

“应该不会。此人言行举止都不像很老的样子,而且佛门中人对外表并不看重,很少有人会故意让自己显得年轻。”林宇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阅人无数,绝对不会看错。

“这就奇怪了,我刚才旁敲侧击问了一下,这家商行除了和太昊宗有点关系,所以才会知道这些灵药,这一次也是想前往庆州托庇于太昊宗,没听说他们和别的修士有联系啊?更何况还是佛门中人。”林公子眉头紧皱。

“那个人应该不是为了灵药而来。”林宇非常肯定这一点。

“佛门修练不借助外物,这些灵药对他们用处确实不大,难不成还有其他值得这帮和尚在意的东西?”林公子默默思索着。

他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人给他特别的感觉。

林宇也苦思冥想,想得比自家公子多。

佛门很是奇怪,一方面不借助外物,一方面在意的东西很多,比如裕泰行的财富可能就是他们觊觎的目标。

好半天他也摇了摇头,和林公子不同的是,他觉得头绪太多。

“管他的,反正我已经和齐老板说好帮他解决那个麻烦,保他无事。”林公子干脆将烦恼抛到一边,只管做好自己的事。

“他没说拿哪几种灵药酬谢?”中年修士问道。

“当然说了,不过我会在乎这点钱吗?”林公子出身林家,自然有他的傲气。

对于裕泰行来说,这几种灵药值很多钱,裕泰行就算失了原来的根基,靠这几株灵药也足以东山再起;但是对蔡州林家这样的豪门来说那根本不算什么。

“那个府尹背后也有些人脉,我们有必要为了一家商行和那群人交恶吗?”中年修士总觉得没那么必要。他情愿直接下手,拿了那些灵药就走。

突然,一个念头从他的心底冒了出来。

“那些土匪来路有问题,十有八九是府尹派来,他们十有八九已经被这个佛门弟子杀了。如果我们向府尹通风报信——”林宇说道:“不如我们试他一试,那个府尹身后还是有点人脉,如果我们向他通风报信,告诉他裕泰行背后有修士撑腰,马上要回来找他算账,以那个府尹的性格肯定不会束手待毙,十有八九会先发制人。到时候,我们就可以看看这个佛门弟子有什么手段?”

“宇叔不是和他交过手吗?怎么会不知道他有什么手段?”林公子奇道。

林宇很尴尬,但又不能不回答,这可能会导致自家公子对那人实力的误判。

“此人用的是一种三色佛火,我被他克得厉害,而且他从头到尾只用法术,没使出过佛器,应该没尽全力。”

他根本就没想过谢小玉可能没有佛器,这简直就是笑话,就如同真人手里没有一件法器一样可笑。

林公子当然知道这位旁支族叔的本事,能够不用佛器和林宇打成平手,绝对不会是简单人物。正因为如此,他隐隐间感觉林宇的提议不太妥当。

“公子,你不反对的话,我照着做了。”林宇抢先开口。

他这么一说,林公子也没办法阻止,否则就太不给他面子了。

“宇叔,就照你的意思办。”林公子无奈地点了点头。

这辆大车上商议着事情,隔着五、六丈另外一辆大车上也一样。

此刻狭小的车厢里挤进一个大胖子,地方顿时变得有些不够,两个丫鬟只能到外面去。

“玥儿,你看那林公子如何?”齐老板轻声问道。他刻意压低声音,怕的是被人听到。

“爹,蔡州林家哪里是我们可以高攀得上?”齐玥儿幽怨地说道。

她确实有爱慕之心,但是她也有自知之明,别看裕泰行是晋元数一数二的大商行,和这些豪门世家一比根本什么都算不上。

不说权势,只说财富,蔡州林家表面上控制的商行和裕泰行差不多规模的就有七、八个,暗地里更不用说。

更何况很多东西根本不能用钱衡量,比如那些对修士有用的灵药,一株就顶得上裕泰行一大半的产业。

“我知道咱家配不上,只是……只是……”齐老板欲言又止,知道自己的打算实在太委屈女儿。

“爹,您但说无妨。这一次为了我的事,您老人家殚心竭虑,甚至不得不远走他乡,女儿心中愧疚。”齐玥儿连忙说道。

齐老板顿时感觉一阵轻松,终于说道:“如果要明媒正娶、要做大夫人,那是不可能。但是林公子对你看来有那么点好感,如果不求名分的话,我想林公子……”齐老板看着女儿的脸色。

他自然有自己的如意算盘。

虽然没有名分,但是只要攀上关系,将来如果再出这样的事,林公子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只要他稍稍帮忙,什么风浪都可以度过。

“这也算不得委屈,林公子身份高贵,仪表堂堂,而且文武双全……”齐玥儿倒是看得开。

不只是一见钟情,她其实早就考虑过自己的亲事。

想她这样的身份,只能在同一个圈子里找丈夫,也就是另外某个商行的少东家,要不然就是嫁给一个书生。

如果那个书生有出息,能考取功名将来出人头地,她倒也能够得到一份诰命。

要不是王匡实在不堪,而且父子俩声名狼藉,像王匡这样的官宦子弟对她来说应该算高攀。

所以这样算来,能嫁给林公子已经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哪里还敢计较什么名分?

“女儿既然答应了,那我就豁出这张老脸先去试探一下,看看林公子有没有这样的意思。”齐老板笑道。

齐玥儿面带羞涩,并没阻止。

齐老板刚想要走,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我看林公子身边没人服侍,不如让你那两个丫鬟当中的一个过去。”

“让画雀过去吧,她从小就跟着我,将来我嫁了人,她又是陪房丫头。”齐玥儿说道。

“为什么不是紫钗?”齐老板皱眉:“我听几个镖师说好像有个散客看上紫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人如果有点用也就罢了,但是土匪来的时候这家伙立刻跑得没影。”

齐玥儿一时说不出话。她有些疑惑:难道自己看走眼了?

齐老板笑眯眯地从一辆马车上下来。那原本是他的马车,现在腾出来让林公子用。

刚才他只将紫钗送了过去,并没提女儿的事,他打算等两边熟了之后再提这件事。

车里,小钗有些不知所措看着眼前这位林公子,她知道为什么要自己过来。此刻,她心里乱极了。

换成其他女孩,肯定会以为自己时来运转,巴不得能攀上林公子这棵大树,从此登上枝头变凤凰。

但是她经历过一番盛衰起伏,对很多东西都看得很淡,成为一个豪门公子的陪房丫头,在她看来并不是什么荣耀的事。

再说,一入侯门深似海,豪门中恩怨多,即便小姐如愿以偿和这位林公子在一起,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不过要说她不愿意却也未必。说实话,她对这位林公子确实有一丝爱慕之心,林公子仪表堂堂,而且文武双全,没有哪个女孩会不心动。

突然小钗一阵脸红,因为她感到林公子正在看她。

林公子确实正看着她,而且上上下下打量着,很有些肆无忌惮。

他并不是登徒子,却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对送上门来的女人一向来者不拒,就算在路上不能真做些什么,搂搂抱抱总是可以,漫漫旅途中总算可以消闷解乏。

他正这样想着,突然小钗头一歪靠在旁边的软凳上,车里多了一个人正朝着他怒目而视。

如果只是瞪着他,他根本就不会在乎。让他心悸的是,对面那个人身上散发出浓烈到极点的杀气,还有一股呛人的血腥味。

这绝对是一个杀人无数、视人命如草芥的人物。

这时车帘一动,林宇也闯了进来。他是感觉到杀气才连忙进来。

“这位上人,有话好说。”中年修士脸色微变。他没想到,散发出如此强烈杀气的人居然是和他交过手的那个佛门弟子。

一个佛门弟子居然拥有如此恐怖的杀气,要不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凶人,要不是佛门中化身修罗、走杀戮之道的人物。

“你是为她而来?”林公子倒是醒悟过来。

他刚才还猜测这位佛门弟子为什么会对一个世俗商行感兴趣,任凭他想破脑袋都不会猜到居然是因为一个丫鬟。

“难不成她是哪位高僧转世?”林公子只能这样想。

佛门有转世重修的法门,不过转世之后不会有前世的记忆,所以需要人接引。

“你太啰嗦了。”谢小玉冷冷说道。

此刻他的心情非常糟糕。

他原本并不想暴露身份,更不想让人知道他在意的是小钗,但是齐老板的决定打乱他的计划。

因此,他身上散发出的杀气自然越发浓郁。

林公子和林宇全都感觉胸口发闷,透不过气。

林宇犹豫再三,却没敢出手。

他现在已经明白,这个佛门弟子和他交手的时候根本就没尽全力,可能连真正的手段都没施展出来。

“别替林家惹祸,这件事关系重大,区区一个林家可掺和不起。”谢小玉冷冰冰地扔下一句话,转身退了出去。

直到他消失,那股杀气才渐渐散去。

林公子长出一口气,脑子重新转动起来,这时他才想起紫钗和别的女孩不一样的地方。

“我真是头猪。”他用力捶了一下额头:“那位齐小姐和她身边另外一个丫头,看到我的时候眼睛里都在发光,这位紫钗姑娘却没有,好像她对林家也不怎么在意,看着我的时候目光中更多的是欣赏。我早该知道她不简单。”

林宇稍微一想,也有点印象。

林公子摘下腰带上挂着的一枚玉佩,这是一件法器。

蔡州林家的嫡子怎么可能不是修士?不过他和其他人不同,对家传绝学并不感兴趣,修练的是易算之术。

这也是他聪明之处。

对林家来说,多一个修士、少一个修士根本没什么差别,但是一个精通易算的人作用却极大。

一个大家族如果不能趋吉避凶,绝对难以长久,而这类事关系重大,不可能依赖外人。

他选择修练易算之术,等于是绝了自己成为家主的可能,却也保证将来林家总有他的一席之地。

他弯腰俯身从小钗肩膀上取下一根头发,林公子将这根头发小心翼翼地缠在玉佩上。

他现在用的是阴爻问源之术,只要有某个人用过的东西就可以追根溯源,知道那个人过去的一切。

林宇连忙在四周布下一层禁制。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林公子额头上渐渐渗出汗珠。

以往他运用阴爻问源之术总能看出一些东西,就算两位道君老祖宗的事他也能隐约算出个大概,但是这一次他却什么都算不出来。

心一横,他全力催动法诀,那枚玉佩总算有了点反应。

这时,他感觉一股真气突然走岔,在体内乱窜,眼前各种景象乱晃,一会他看到自己坐上家主之位,一会儿看到自己被扫地出门。

林公子暗叫不妙,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他连忙甩手将玉佩扔了出去。

“公子,怎么了?”中年修士连忙问道。

“差点走火入魔。”林公子心有余悸地说道。

像他这样精通易算的人,当然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林宇同样也猜到其中缘故,他脸色苍白地指了指天,眼神中尽是询问之色。

林公子点了点头。

天机不可泄漏,想要强行窥视天机,就必须付出代价。

“宇叔,我们好像逮到大人物了,或者说,我们好像卷进大麻烦里了。”林公子传音说道。

林宇这次就不明白公子指的是什么了。

林公子知道自己的话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连忙解释道:“这女孩的身份有古怪,绝对不是高僧转世。而且我不只算不出她的来历,连她一家都算不出来,甚至不知道她原来姓什么、叫什么。”

林宇轻嘶一声,他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天机深藏到这种地步,绝对有大事要发生,而这个女孩则是关键之人。

他脑中瞬间闪过不久之前听到的传闻。

转头看去,他看到自家公子的眼神中同样充满恐惧,显然公子和他想的一样。

“难道真的会有佛道之争?”林宇喃喃问道。

“恐怕不是传闻那么简单。现在天机紊乱,很多东西都算不出来,说是大劫征兆也不为过。”林公子心情异常沉重。

“现在怎么办?我已经给那个府尹警示,那家伙肯定有所准备。”林宇顿时额头见汗。

“你没亲自出面吧?”林公子这才想起宇叔说过要给那个佛门弟子制造点麻烦。

“当然不可能。我是让晋元府的一个林家子弟偷偷走了一趟,也没暴露身份,只告诉府尹这件事。”中年修士越说越感觉不妙。

“这就没事了。不管在武林中还是在修士界,以买卖消息谋生的人数不胜数,应该不会算到我们头上。”林公子嘴上这么说,手里却没停,已经开始逆转天机,尽可能抹掉他们插手的痕迹。

“到时候你看情况,如果那个佛门弟子情况不妙,你就帮一把。”林公子一边暗中施法,一边说道。

听到这话,中年修士如同吃了一只苍蝇,感到说不出的恶心。

这一行人快马加鞭,七天后,晋元城高耸的城墙已经近在眼前。

三辆马车进了城往左拐,走没多远就停了下来。

旁边是一扇门,门面不大,只有两扇门板,新刷的黑漆,低矮的门坎,门廊也小。

裕泰行在晋元虽然是数一数二的大商行,但齐老板只是商人,不是官身,所以只能用灰墙、黑漆门,房子虽大却不怎么气派。

还没等几个人下马车,大门匡当一声就打开了,一群人哭哭啼啼从里面跑了出来。

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一看到齐老板立刻大声嚎道:“老爷,您可算回来了!商行让官府封了,十几项罪名啊!”

“好了、好了,别吵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齐老板大声喝道。他也不管那些人,转身到最后那辆马车跟前。

林公子刚从车上下来,这边出事早在他预料中。

“不知道裕泰行有没有什么损失?”他随口问道。

“所有的货全都被抄了,田产也是。”那个女人哭道。

“没事,到时候他吃进去多少,就让他全部吐出来,晋元府可不是姓王的。”林公子笑道。

他有这个自信,别说这个府尹,即便府尹背后那些人也用不着在乎。

旁边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插嘴说道:“大掌柜和几位管事也都被抓了。”

“我爹呢?”小钗听到这话立刻惊问道。

“也被抓了。”那个管家口快立刻回道。

这话一出,小钗的脸顿时变得煞白。

同时变得煞白的还有林宇,他知道搞出纰漏来了。

他原本只是想借这个机会看一下那个佛门弟子的手段,没想到那个府尹直接对裕泰行下手,还做得这么绝。

“没死人吧?”林公子也没办法镇定,他同样没料到会出这样的事,不禁暗自后悔对某些人的胆大妄为缺乏认知。

“已经死了一个管事,是管丝绸坊的老秦。好惨啊,老秦只是顶撞一下,就被活活打死。”那个管家回道。

“你先去衙门一趟把人保住。”林公子冷着脸朝林宇说道。他也不称呼林宇宇叔了。

此刻他有些后悔之前不该听林宇的挑唆。

他现在懂了,说什么看看那个佛门弟子的手段,根本就是林宇有意给那个佛门弟子找麻烦,其中或许还有借刀杀人的意思。

林宇不敢回话,跳下马车就走。以他对公子的了解,当然知道自己在公子心中的印象大坏。

齐家门口吵吵嚷嚷,数里之外有一双耳朵始终竖着,全都听了进去。

听到父亲被抓,谢小玉心急如焚,一边回忆着父亲的声音,一边四处倾听,耳朵微微震动,不漏过一点声响。

突然,一阵轻细的痛呼声传入他的耳中。

那绝对是他父亲的声音,听上去中气还足,暂时不会有什么事。

谢小玉顾不得会不会暴露身份,一道遁光从脚底升起,卷起他就朝城里飞去。

晋元城是府城,府尹就是这里最大的官,府衙自然在城中央最显眼的位置。

他还在半空中,就看到底下另一道遁光已经落在府衙中,正是那个和他交过手的林宇。

谢小玉并不知道此人算计过他。林宇和自家公子在车里商量的时候四周有禁制隔着,谢小玉又没特别注意,自然不知道他们说过些什么。

林宇飞入府衙中就感觉身体一紧,府衙四周居然暗中布了一道禁制。他心中暗自叫苦,这就叫自作自受。

是他派人向府尹通风报信,府尹才会有这样的安排。

“在下蔡州林宇,道府之中哪位在此?”中年修士大声喝道。和之前碰到谢小玉一样,他仍旧先扯出林家这面大旗。

“林家?”府衙中传来一阵诧异声,紧接着一群人跑了出来,为首的是两个人。

其中一个玉带缠腰,头戴纱帽,满脸横肉;另外一个却仙风道骨,白发白须,身披道袍,手持拂尘。

“裕泰行和我林家素有渊源,还奉了我家老祖之命替他老人家留意几种药材。一直以来裕泰行都奉公守法,不知道这一次犯了什么事?”林宇倒也会扯大旗,不说林家公子,而是把老祖宗抬了出来。

“裕泰行和林家有关?”仙风道骨的老道顿时脸色大变。

晋元府尹请他过来,只说裕泰行和几个邪魔外道有染,私底下做了不少恶事,这一次官府抄了裕泰行,还抓了不少人,那几个邪魔外道受裕泰行老板齐德昌之请要找府尹麻烦,却一个字没提蔡州林家。

“阁下难道不信?这很容易,只要阁下向蔡州道府说一声,让他们代为询问就是。”林宇不怕那个道士会这么做。

现在摆明晋元府尹和裕泰行已经是死仇,裕泰行背后有林家,他这一出面,就代表林家公开为裕泰行撑腰,晋元道府是无意间被卷进来,如果不想卷得太深,就该抽身走人。

这位道官如果真的按照他所说请蔡州道府帮忙求证,就意味着和晋元府尹站在同一边,不惜得罪林家。

果然老道愣了半晌,转身朝着府尹说道:“你请我来,说是裕泰行勾结邪魔外道,怎么……”

“道长,不要被他骗了。他说他是林家的人,您难道就信了?就算他是林家的人,林家对裕泰行也不是完全清楚。”王府尹仍旧硬撑着:“裕泰行的几个管事已经招了,这裕泰行不但偷逃税赋,囤货居奇,还杀人越货,诸多不法之处数不胜数。更可恶的是裕泰行还勾结羌人,私卖兵刃、铠甲。”

说话间,他转身朝着身后的衙役吼道:“还不给我狠狠地打!一定要撬开他们嘴巴,将裕泰行的罪状一桩桩、一件件弄明白!”

那些衙役先是一愣,紧接着一个个醒悟过来,拎着棒子皮鞭转身就走。

林宇怒不可遏,不过比他更愤怒的是谢小玉。

“好一个狗官,真会颠倒黑白。在下替天行道,取你的狗命!”他大喝一声,一道佛火瞬间压下。

“什么人?”老道拂尘一甩,顿时放出万千毫光,瞬间将佛火抵住。他原本还想大喝何方邪魔外道,看清谢小玉的手段,瞬间语塞。

老道也只是真人,论实力未必胜过林宇,但是他是道府中人。

道府同样隶属于道门,只不过是在朝廷之下,名义上受朝廷掌控,实际上是被朝廷供奉起来,有什么旁门左道之辈为恶,请他们帮忙处理,还有就是协调道门和朝廷之间的事务。

在道府做道官绝对是美差,不但供养丰厚,还很悠闲。

不过想在道府中立足,眼光和阅历必须要有,林宇没认出谢小玉所用的佛火,他却认出来了。

这是琉璃宝焰佛光,能修练这种佛光的人在佛门中的身份不会太低。

说实话,老道真不想打。

他很清楚府尹是什么样的人物,也清楚裕泰行是怎么一回事,如果裕泰行只是普通的商行,那真的完蛋了。

现在裕泰行背后不但冒出蔡州林家,还有佛门势力撑腰,情况完全不同,最后完蛋的绝对是这个自以为是的府尹。

但是他绝对不能让府尹在他面前被杀,否则就是他失职。

老道一手挥舞拂尘,一手朝着身后连指。

他身后跟着十六个小道士,这些小道士看到老道的手势,立刻分散开来,各自站在一个阵位,同时拔出一支旗杆,用力挥舞起来。

瞬间,半空中闪现一个巨大的八卦图案,干、坤、艮、兑、震、巽、坎、离,八个卦符分别亮起,将三色佛火阻挡在外面。

谢小玉被逼得连连后退。他一向都用阵法对付别人,现在自己也尝到阵法的厉害。

八卦阵、五行阵、四象阵这类全都是最常见的阵法,别说修士,就算江湖术士都会运用。

正因为常见,所以变化也最多,能攻、能守、能困、能藏,还有空间挪移。

一时之间,谢小玉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攻破这座法阵,这也和他不能显露自己的本事有关。

如果他能用飞剑的话,剑匣在手,只要找出阵眼,一剑下去,这座八卦阵立刻就能被破。

最容易、最快的破阵之法永远都是强行破开,就像当初那四个蛮王的做法一样。

没办法强行破阵,就只有三种办法。

一种是以阵破阵,两边比拼谁的阵法更加高明;第二种是寻找破绽,这是真正的破阵,靠的是对阵法超人一等的理解;第三种就是磨,阵这东西有一个弱点,那就是大部分阵布下之后便不能动,只要将大阵整个兜住,隔绝天地之力,让大阵得不到补充,最后也能将阵磨开。

谢小玉现在只能磨。

突然,他想起有样东西或许可以派上用场。

随着心念一转,那道佛光顿时起了变化,变得越发迷离瑰丽,佛光中那三种颜色互相掺杂混合,变幻出越来越多的色彩。

而且这些彩光相互渗透,组成不停流动着的美丽图案,远远看去如同北方极地昼夜的极光。

这是玄磁元光。

玄磁元光本身是白色,但是它有一种奇怪的特性,可以和任何一种光相融。此刻和琉璃宝焰佛光一合,佛光之中立刻多了一丝玄磁特性。

底下那些道士顿时感觉阵法变得越来越滞涩,不但转动起来不怎么灵活,阵法本身也被一股怪异的力量慢慢渗透进来。

老道并没有怀疑这其中有古怪,像琉璃宝焰佛光这样用途众多的神光,随着修练者侧重点不同,会生出各式各样的特性。

有的人注重防御,佛光就会变得厚重;有的人注重净化,佛光就会变得通透,像现在这样多了玄磁特性也不是没有过。

他并不怎么在意。八卦阵不是邪法,没有蓄养鬼物,也没有金铁之器,所以不会被玄磁克制。

阵法的转动变得不灵活,他干脆推动这座八卦阵朝着外面的佛火撞去,这样一来,两边就变成法力的比拼。

老道很有信心。他修练年久,就算和对方境界相同,论法力肯定是他高,再说他还有十几个手下帮忙。

两边顿时变成胶着状态。

谢小玉和老道都全力催动法力,佛光和大阵再也没有丝毫变化,互相顶住的部位越积越厚,光亮越来越盛。

府尹见自己很安全,顿时得意忘形起来,并且一股恶念涌上心头,转过头朝着衙役连声喝道:“你们还站着干什么?为什么不去拷问犯人?给我用最厉害的刑,务必要拷问出有用的口供!”

这一声大喝同时惹恼两个人。

谢小玉就不用说,林宇也顿时大怒。

他没有加入争斗,原本还存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思,再加上他觉得那些人很安全,没想到这个府尹如此不知死活。

更令他后悔的是,他现在想插手也已经晚了,他同样被阻挡在大阵外。

“住手!里面有两个是我林家的人,你敢动我林家的人,就是要和我林家不死不休!”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希望对方能有所忌惮。

大阵里,王府尹脸颊一阵抽搐。他确实不想招惹蔡州林家。

不过转念间,他又想到那两个林家的人或许掌握什么秘密,或许林家也有什么不法之事,如果他能得到口供,或许可以连同林家一起扳倒。

“林家难道还能大过朝廷?这帮恶商贪赃枉法,勾结外族,罪该万死!”王府尹大声叫嚣着。

 

乱伦文学 人妻交换 人妻文学 人妻熟女 制服文学 动漫改编 反派:我的母亲是大帝 变身系列 另类其它 另类小说 另类文学 名人明星 囚徒归来 夜天子 女神攻略调教手册 妻心如刀 娱乐圈的不正常系统 学园文学 学生校园 家庭乱伦 少年夏风 强暴虐待 性知识 情天性海 挥剑诗篇 校园春色 梦幻泡影 正妹文学 武侠科幻 淫徒修仙传 温暖 烈火凤凰 琼明神女录 短篇文学 神御之权(清茗学院重置版) 系统帮我睡女人 经验故事 网游之代练传说时停系统(二改GHS版) 赘婿的荣耀 超级房东 那山,那人,那情 都市激情 都市生活 魅惑都市 魅魔学院的反逆者

评论

发表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