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太守的小心思
日落西山暮,萧鸾玉坐上轿子,赶赴太守府的接风宴。
太子殿下为国立誓、入驻全州都是黎城传开了的事,再加上先前她在军营中论辩治民、不卑不亢,更是让文耀坚信她少年老成、干练豁达的心性。
这次宴会,他不仅为她邀来了黎城各大豪门士族,还撤掉了同为上座的宾主之席,与众多来客同坐于台下,只为了昭显她一人独尊的地位。
萧鸾玉还发现,文耀虽是一人独坐,可他的桌上却摆了第二副碗筷。
她思索片刻,再看前方抱琴走来的少女,顿时明白了。
“殿下。”文耀适时出声,“这是小女文鸢,喜诗好乐,略有小成,还请殿下恩赏。”
台下的少女自从进了门之后便睁着明亮的眼眸打量她,丝毫不见怯场。
听到萧鸾玉应允,她依言摘下面纱,露出明艳动人的脸庞,明眸珠光、朱唇含笑,如同盛春的杏花含露绽放。
众人对于文鸢献乐的看法各有不同,但是多多少少都能够猜到文太守的那点小心思。
反而是萧鸾玉自己毫无所觉,如同欣赏寻常的弦乐那般,垂眸静静听着。
一曲奏毕,她抬眸展颜,露出赞叹的笑,“天宫道音、蓬莱仙曲,莫过于是。”
文鸢对她的赞美十分受用,而文耀也自豪地挺起胸膛,等着萧鸾玉的下一句。
“请文小姐入座。”
宴会安静了片刻,文鸢倒是乖巧地回到她父亲的身边,可文耀却没料到这场献乐就这么简单结束了。
或许殿下年幼暂未联想到婚约亲事,他该如何向殿下提起?
文耀揣着心思,按部就班地主持宴会。
待到结束,已是亥时,文耀瞧着萧鸾玉微红的面颊,算盘敲得噼啪响。
“殿下不胜酒力,便由微臣代送宾客吧。”
“那就麻烦文大人了。”
今晚的宴会均是清淡的果酒,谁曾想她的酒量太浅,竟是叁杯就有了醉意。
“等等。”文鸢轻步若曳莲,拦在她面前,“殿下应当是第一次饮酒,即使醉意不浓,难免深夜不适、辗转无眠,不如先饮些解酒汤,再启程归去。”
“也好。”萧鸾玉欣然应允,不疑有他。
直到文鸢将她带入寂静空幽的花苑中,她才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文小姐……”
“殿下可以叫我‘诗霄’。”文鸢从侍女手中接过灯笼,在她的注视下依旧自然如常,“醒酒汤已经放置在亭中吹凉,请殿下随我同去。”
听起来比较合理,萧鸾玉默认文鸢的举动都是文耀的安排,自然不会拂了她的面子。
一路上与她谈史说诗,倒也相谈融洽。
很显然,文耀对自己的闺女十分上心,并未把她限制在乐艺女红之类的门道。
“以文鸢为名,以诗霄为字,令尊对你的期待很高。”
两人在侍女侍卫的跟随下,来到苑中角亭,石桌上果然摆好了温热的解酒汤。
“殿下是否知道我的名字的出处?”
“不知。”萧鸾玉老实说。
“北宋王荆公曾推崇一人,名为王令。此人命途多舛、颠沛流离,诗风奇健峭厉、愤嫉冷僻。家父年少亦是仕途坎坷,极为喜好他的诗作。我的名字正是取自《纸鸢》一诗。”
她话锋一转,忽然问道,“不知殿下可曾取字?”
萧鸾玉摇了摇头。
皇嗣取字要经过太傅、国师等人的商议,再由父皇敲定,而萧翎玉年纪尚小,又碰到政变之事,暂时是没有字的。
文鸢也知道皇家的规矩多,但她仍是跃跃欲试地说,“今时不同往日,不如我给殿下想一个字,以示日常亲疏,待到殿下归朝,再与太傅大人改定。”
萧鸾玉垂下眼眸,琢磨她的用意。
为何她感觉这位文小姐对她好像……太主动了些?
花苑里静默了片刻,段云奕忍不住用手肘碰了碰万梦年。
万梦年不解地侧眼看他。
他立即撇过头,低声说,“殿下的桃花……”
虽然他尽力压低声音,可他语调的笑意太过明显,想让人无视都难。
萧鸾玉停住脚步,回身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万梦年扯了扯段云奕的袖子,谁知他是个嘴巴快的。
“殿下,民间男女情投意合时,便会相互取字,以示两情相悦……你怕黑吗?为何要扯我衣袖?”
真是一根筋!
万梦年对上他疑惑的眼神,心头一哽,转过头去没理会他。
这下萧鸾玉总算明白了,再看文鸢时,难免有些奇怪的感觉。
谁知文鸢非但没有被揭穿的羞恼,反而坦诚地认下了这份心意。
“殿下,请恕诗霄直言。”她斟满醒酒汤递给萧鸾玉,角亭下灯光昏暗,也遮不住她明亮的眸光,“我虽然识得叁文两字,终究也是爹娘抚养的孩儿,容不得我洒脱逍遥自如去。”
萧鸾玉轻抿一口涩苦的汤水,暂时没有接话。
“既是上等的筹码,好歹要选个上等的归宿。我听闻殿下早慧灵动,有兴国之志,亦有爱民之心。即使殿下日后仍未心悦于我,我也愿意与你相敬如友。”
萧鸾玉没想到她看得如此透彻,宁愿放弃余生的其他选择,也要绑在她这艘船上。
如今宴会上的各方士族均是见证了文鸢献乐的举动,免不了一传十、十传百,也不知要将这位年幼弱小的姑娘传成什么模样。
“令尊思虑不全,这是把你推到了火坑里。”
文鸢没想到她会在意自己的委屈,一双漂亮的杏眼泛起了水光,硬是不肯眨眼,生怕被别人看到泪水。
文耀忠君爱国固然不假,可他脑子里也少不了其他打算。
虽说明面上大家都坚持宣称萧锋宸还活着,但是实际上早就把萧鸾玉当成是未来的君王,此时不抓住机会与她绑紧关系,那真是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点了,谁还管她只是个半大的少年。
萧鸾玉揉了揉眉心,顿觉棘手。
儿女之情于她而言,着实太遥远了,忽然被人提到明面上,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理。
“殿下不必为难,有苏将军在,家父心急也不会乱来。”文鸢细细瞧着她的神色变化,适时说道,“殿下可是好受些了?”
“嗯。”
萧鸾玉起身向外走去,柔美的面容褪去醉意的薄红,在苍白的月光下更添几分清冷。
全州潮湿,妇女多种桑养蚕、缫丝织布,是以女子待嫁闺中时就自存富余,无需攀附夫家为生。
日久天长,全州女子也像寻常男子般行走于外、招夫纳婿,逐渐兴起了喜好“瘦竹劲松”的风气。
文鸢眨了眨眼眸,盯着萧鸾玉的背影看了半晌,愈发觉得她合自己的心意。
尽管她不满意爹爹让她当众献乐的安排,可他也不全然说错。
殿下确实文雅得体、待人温和,她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不会喜欢上太子,抑或是太子不会喜欢自己呢?
思及此,文鸢眉眼轻扬,远远叫住萧鸾玉。
“殿下,等等。”
萧鸾玉应声停步,侧着半边身子,回头望了她一眼。
狭长的凤眼微微压下眼角,显露出几丝勾人的温柔。
她的母亲成歌苎本就是名动京城的才女佳人,父亲萧锋宸的长相也不算差。
如今她不过十岁,女装时灵动清丽,男装时淡雅秀气,气质比之皮相更胜一筹,刹那间,文鸢竟是有些悸动的感觉。
被愈发激烈的心跳所鼓舞,文鸢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一股脑地往前跑。
然而,她没想到自己乐极生悲,忽然被小径石子绊倒,惊叫着扑倒萧鸾玉。
“殿下!”
“小姐!”
花苑里的仆从们乱作一团,请罪的请罪,问候的问候,如同离了巢的蜜蜂嗡嗡乱叫。
文鸢将自己的脑袋从萧鸾玉的颈窝里抬起来,那睁大的眼睛里还是迷茫的神色。
“我做了什么?我干了什么!”她在内心狂吼,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请,请殿下恕罪……”
番外三 残缺的欲望
深夜,幽篁园仍然灯火通明。
屋内,段云奕老老实实捧着烛台,万梦年则是扶着萧鸾玉的后脑勺,找到红肿的伤口。
“殿下,请忍着些。”
萧鸾玉刚想应声,冰凉的药酒沾上头皮,便让她浑身一激灵。
“还有哪一处疼?”
“没,没了。”其实还有其他地方,她不太好意思说。
万梦年会意,从段云奕手里接过烛台,放在桌上,“夜色已深,你先回去洗漱罢。”
“那你?”
“我再帮殿下按摩片刻,疏通淤血。”
段云奕看萧鸾玉默许地点头,便抱拳行礼,大大咧咧地离开。
“他这性子,是我见过最好糊弄的。”她如此说着,已经脱下外衫,走到床边。苯魰后续将茬niH𝑜𝔫ggê.𝔠o𝖒更薪 綪捯niH𝑜𝔫ggê.𝔠o𝖒继续阅dμ
“殿下认为自己识人不慧?”万梦年眼神微闪,从她嫩白的后背移开目光,垂眸用棉布沾了沾药酒。
“恰恰相反,我认为段云奕的到来恰到好处。我身边没必要留下太多聪明人,有你一个知根知底的就够了。”
她说话向来让人觉得心情愉悦,无论她是有意,还是无意。
万梦年抬眼时,她已经趴在床上,只剩下一条亵裤。
或许对她来说,他拥有少年该有的力量和胆识,却没有侵犯她的能力,所以,她对他毫无防备。
“肩膀,后腰,还有下边也有点疼。”她把脑袋埋进被子里,说话都是闷闷的,“你动作快些,我不想着凉了。”
花苑小径铺满了各型各状的砂砾,更何况当时文鸢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她痛得叁魂丢了俩,半天说不出话。
文鸢本想叫大夫上门给她看看,但是萧鸾玉回过神就拒绝了,文耀的心思已经够明显,再加上宴会尚未散场,宾客们若是知道她与文鸢独处时受了伤,不知要传出什么流言蜚语。
万梦年不说话,在烛光下用药酒给她细细擦拭。
粗糙的棉布触碰到红肿的地方,难免引起她的颤栗。
等到他的手扯开亵裤的一端,她更是下意识地攥紧被子,将脑袋埋得更深。
他细心地注意到她的变化,莫名生出几分隐秘的心思。
当他的手指捻着棉布拂过柔软的臀肉时,几滴深棕色的药酒被挤出来,顺着股沟流入更加幽深的地方。
他情不自禁地动了动喉结,脑袋里涌出一股热气。
“殿下……”他刚开口,便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棉布,远离床榻,“殿下,擦好了。”
萧鸾玉转动脑袋,从被子里露出半边红彤彤的脸颊,也不知是被闷红的,还是自己害羞了。
她看到万梦年低头收拾桌上的药酒,动作极快地抽起自己的亵裤。
“好了,你回去歇息吧。”
万梦年看过去时,她已经扯了棉被盖在身上,连根头发丝都没有露在外边。
“殿下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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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幽篁园的另一处院子里,段云奕慢悠悠地哼着歌,搓洗自己的身体。
他听到前厅有动静,坐在浴桶里大声嚷嚷,“我帮你拎了桶热水,估计现在刚好是温的。”
“多谢。”万梦年应了句,继续给自己灌凉茶。
他喝了叁四杯又觉得腹胀,起身去了恭房。
“哎,那个,你还在吗?”段云奕从屏风后探出脑袋,由于偏房还有帘幕的阻挡,他什么也没看到,“万梦年?”
没听到回应,他便扯了条麻布挡在胯下,踮着脚尖走去另一边的偏房。
“那家伙可别进来……”
段云奕弯腰在木箱子里翻找自己的衣服,白花花的屁股就对着屋门的方向。
万梦年小解之后回来,打开门的刹那,瞳孔紧缩,开口呵斥道,“你疯了吗!”
然而,他突然出声,也把段云奕吓了一跳,左手一松,挡在胯下的麻布就落到了地上,露出软趴趴的小兄弟。
他忙不迭捡回麻布,手足无措,“……我,你,你怎么走路不带声……”
万梦年闭了闭眼睛,后牙咬得嘎嘣响,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深吸一口气,“你先穿衣服再说。”
这件乌龙对两人的冲击都挺大,但段云奕是个粗神经的家伙,等到万梦年再回到偏房时,他已经睡香了。
片刻后,万梦年脱下衣衫,沉入浴桶中,恰到好处的水温让他舒服地喟叹一声。
当他擦洗到自己空荡荡的胯下时,那种隐秘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
他没忍住碰了碰两个粉嫩的囊袋,赤裸的快感让他脊柱发麻。
从小就被卖入宫中当太监的男孩还没来得及体会情欲的快感,一刀切去大半欲根后,留下的只有剧痛的回忆,所以,他们对于性事大多是恐惧的、扭曲的认知。
萧鸾玉以为万梦年没了那根长东西便不会对她产生逾矩的想法,其实不然,当情感的渴望跨过了身份的隔阂,即使他一无所有,他的大脑也在叫嚣着无法触及的奢求。
当然,这仅仅是空想。
万梦年回想起段云奕不小心露出的男茎,当时一阵慌乱,他也没看清什么,好像……还挺长?
他连忙甩掉这些乱糟糟的想法。
殿下年纪还小,对于男女之间的差异不甚清楚。
她如此信任他,他决不能因为这些低俗的欲望毁掉来之不易的当下。
半晌,万梦年穿好里衣,躺到床榻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动静太大,另一侧的段云奕忽然翻了个身,伸展双手抱住中间的矮脚桌。
“……殿下小心呐……”
“……殿下……手摔红了,我帮您揉揉……”
“……殿下……手好软……像糯米团……”
万梦年闭上了眼睛,双手指节握得死紧。
罢了罢了,不必和二傻子计较。
第二十章 近卫习武
自那一夜扑倒萧鸾玉之后,太守府那边已经五日没有传来消息了。
这对萧鸾玉来说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虽然文家婚约对她来说是一股坚实的助力,但是,这也意味着她被揭穿身份的风险大大增加。
当然,如果她能够掌握震慑朝野的权力,她可以堵住悠悠众口,可是,再看眼下的困境又谈何容易。
五年、十年、十五年?她能不能坐上皇位都是个未知数。
萧鸾玉揉了揉眉心,继续翻阅手中的信报。
“殿下,这是军营刚送来的。”锦屏将一沓密信放在桌上,再帮她斟茶。
“‘文太守敬安……’”萧鸾玉读了一遍,皱眉问,“这是写给文大人的密信,怎会从西营军那里传到我手上?”
“奴婢不知。”
“万近侍在何处?”
“正与许侍从习武。”
萧鸾玉沉吟片刻,又舒展了眉头,“你下去吧。”
锦屏服侍她不久,不敢揣测她的心思,连忙应声退下。
萧鸾玉低头又翻了翻信件的细节,竟觉得有些玩笑。
“彭广奉声称萧锋宸死于天火,皇后李歆救火心切、同葬火海,也不知这位左相之女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先前萧锋晟以召妃嫔回宫守孝之名,逼迫大臣书写劝降书,现在又以保护妃嫔为名,集军围剿彭广奉,当真是变脸如……”
她本想说些不入耳的俗话,又忍住了。
“宋昭仁这厮有些本事,不知从哪里弄来我的七皇弟。”
萧鸾玉冷笑着,将信纸尽数撕碎。
萧锋宸的子嗣颇多,除了意外死于兵变的太子和五皇子,以及死在她手上的萧翎玉,如今仍有四位皇嗣幸存下来。
其中一位便是惠贵妃膝下的七皇子,时年六岁。
惠贵妃之父身居中书令,比之皇后的家世更胜一筹。
西营军尚且驻扎京城大营的那段时间,并未传出惠贵妃和七皇子身陷囹囫的噩耗,想必也是在兵变之际做了安排,及时避难去了。
如今苏亭山举萧翎玉为太子,占了先机,但宋昭仁一派并不买账,反倒是暗戳戳寻来六皇子,开始大肆宣扬。
不过,萧鸾玉不担心宋昭仁效仿苏亭山,因为他只要有些脑子,就不会再给这个国家立第二个太子。
他只会积蓄力量,将矛头对准苏亭山。
只要苏亭山垮了,她这个当太子的就没了依仗,自然任他拿捏。
“来人。”萧鸾玉唤来锦珊,“把这些烧了。”
她看了一上午的密信,多少有些乏困,便出门去了庭院,瞧瞧他们的动静。
这几日西营军招兵的架势越发热烈,萧鸾玉又挑了四名新鲜的小伙子,跟着许庆、姚伍学功夫。
如今,她的近卫也算小有规模。
“脚尖向前,大腿绷紧,身子板正。”
“挥拳以身体发力,不是单靠手臂的速度……再来一次……”
萧鸾玉刚踏进庭院,恰好看到段云奕攥紧他的拳头,如同一个圆鼓鼓的白包子,袭向万梦年的下颚。
“停。”姚伍忽然握住他的手臂,“你看看你的站姿,拳头冲出去了,身体没跟上。而你的对手已经做出躲避的反应,这一击必然落空。”
“现在,轮到万梦年。”
话音刚落,他松开段云奕,万梦年立即蹲下扫腿,脚背撞向他的小腿,却没能将他绊倒。
“你的问题也很大,攻其下盘固然可以出其不意,但是,也要判断对手的姿势是否稳健,刚才段云奕没有迈开步子,双腿仍然靠近,除非你的脚是锯子,否则你怎么撂倒他?”
姚伍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在场的几人倒是习惯了,而萧鸾玉却感到一丝尴尬。
毕竟这些小伙子是她自己随缘挑的,还有一个是她硬塞的,算是为难姚伍两人费心思了。
“太子殿下。”
“免礼。”萧鸾玉在石桌旁坐下,招呼许庆过来,“怎样,这几位可有好苗子?”
“这……”
“实话实说。”
“就万梦年灵活些,其他人可能……”许庆瞧了瞧她的表情,没有不高兴的意思,“可能学不到什么真功夫。”
“什么是真功夫?”
“就是苏少爷那般的拳脚。”
萧鸾玉眼神微闪,“你觉着,苏鸣渊身边侍卫的水平如何?”
“以一敌十。”
倒是个很好的评价,看来苏鸣渊所说确实没错,与其挑新兵蛋子从零培养,还不如从他的护卫里选几个。
奈何萧鸾玉信不过苏家的任何一个人,彻底拒绝了他的提议。
“先教他们几招撑撑场面罢了,若是他们有心追随我建功立业,想必自己也会狠下功夫。”
许庆应是。
又是两日过去,文府那边终于有了动静,再次递书请萧鸾玉到文府赴宴,并且点明了只有文家人和苏家父子。
萧鸾玉想到了文鸢所说的婚约,只觉得一阵棘手。
文耀与苏亭山不同,作为一方太守,文耀并不是被动卷入这场政变斗争,他有足够的筹码坐在自己的地盘上等待别人的出价。
那一日前往军营试探萧鸾玉,真正目的是为了验证这位新太子在苏亭山的控制下,是成了任人摆布的傀儡,还是保持着自己的主见。
当然,作为科举出身的文耀,他的心中对萧氏王朝仍然保留着相当的忠诚。
只是,所谓的民心所向、承民请君可以是锦上添花,而不能成为决定他全盘下注的缘由。
至少在他看来,忠君爱国与谋求私利并不冲突——他想要文家跻身皇亲国戚,留下世代的权势,与扶持萧鸾玉登上皇位有着相辅相成的因果。
虽然文鸢与萧鸾玉的第一次见面就闹出了乌龙,但是他沉心思考了数日,仍要把这笔婚约的交易抬到明面上。
于是,文府再度敞开正门,迎接贵客。
第二十一章 文府之约
此次宴会依然是生面孔居多,萧鸾玉一眼望去,大半是文家的嫡亲,少数是文家的门客。
她坐在右位,与众人举杯示意。
“上次小女招待不周,冲撞了殿下,特此再宴佳酿,向殿下赔礼谢罪。”
“文大人过于客气了。”
萧鸾玉又是这样,说出最简单明了的意思,没有给别人留下任何的空隙。
文耀只知道她聪慧,对于她真实的性格了解不多,只能在心里把一句话反反复复地打磨。
“宾主皆齐,不知殿下可要赏乐?”
又要听曲,萧鸾玉看向对桌,显然少了一人。
“不必了,”她掩饰了不耐的神情,露出两分笑意,“文大人通晓礼数、形制周全,既然今晚我是宾客,哪有主人给宾客献乐的道理?”
这话说得客气,但是明摆着不愿意再接受文鸢的示好。
文耀不能拂了她的面子,只得示意仆从把文鸢带回宴会上,开始琢磨其他话题。本妏鲘χμ将在𝖕ô18𝔟t.cô𝓂更薪 请箌𝖕ô18𝔟t.cô𝓂继χú阅读
从西营军的招兵事宜,到幽篁园的起居打点,再到全州的一些风俗习惯。
期间,文家人循着话头与萧鸾玉交谈,比起上一次宴会还热闹。
有苏亭山在,苏鸣渊说了几句客套话,就闲得像个摆设,自顾自地喝酒,思绪飘到了别处。
“说到风俗,我朝尚雅,全州尤为推崇诗词歌赋之学。登山作诗、饮茶填词,亦是黎城常见的雅风。”
文耀说起这个,语气颇为自豪,“殿下喜好诗书,想必对黎山诗会有所兴趣。”
萧鸾玉抿了抿果酒,“诗会倒是听说过,未曾参加。”
皇嗣养在深宫,鲜少外出,即使她正在极快了解皇宫外的民间百态,依然有很多陌生的事物。
“太子殿下,诗会就是谈论诗词的茶会。各位才子佳人相聚一堂,以诗论古今、辩易理,赏佳作、传名句。”
回话的是座下的另一位姑娘,萧鸾玉只记得她应当是文家的旁系,正想朝她点头示意,文鸢先一步开了口。
“堂姐心思伶俐,没去过诗会,倒也说得出一二。”
“妹妹说哪里的话,腹有诗书,倚窗闻雀,亦是诗会。”
“姐姐倚窗读书,还能听懂鸟雀叽喳之语,那确实是小妹自叹不如了。”
宴会的气氛忽然因为两姐妹的拌嘴而怪异起来。
萧鸾玉举杯挡住自己的半张脸,心道这文家业大,果然也免不了嫡庶之争。
文鸢认为那位堂姐抢了自己父亲要说的话,自是看不惯的。
虽然这番明讥暗讽看上去很丢面子,但是萧鸾玉很清楚,文鸢必须跳出来怼她。
晚辈敢贸然插入长辈与宾客的交流,本就是失了礼数的事。
正是因为有太子在场,文耀这一脉更加不能失了气势,而文鸢开口来当恶人,多少也能给一个台阶。
“殿下在此,你们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文耀适时打断这诡异的气氛,轻描淡写地抹去背后的纠纷,“你俩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平时姐妹俩拌嘴几句还算你们活泼,现在就不要闹腾了。”
“父亲教训的是。”文鸢立马应声,神情不见一分一毫的歉意。
虽然诗会的大概内容已经被人说得清楚,但是萧鸾玉隐约察觉到另一层不同的含义——旁系不能参加诗会,或者说,不能参加文耀所说的某个诗会。
既然只有嫡系才能参加,还是众多地方士族的嫡系,那么诗会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文耀想帮她拉拢年轻一代的人脉。
然而,这并不是白送的好事。
兜兜转转,文耀所贪图的依旧是萧鸾玉的一纸婚约。
“殿下,小女不才,倒也经常组织诗会。若是您对此感兴趣,那就腾些时日,与她共商此事、共办诗会如何?”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萧鸾玉再怎么掩饰表情也得回答几句。
她看了看对桌的文鸢,文鸢亦是眨巴眼睛看着她。
常言说“无利不起早”,明眼人都知道,你的诗会办得再好,那些贵公子们肯来,多少也是看重文耀的面子。
就算萧鸾玉也可以绕开文耀,自己折腾一个,那等于是挑战文家在黎城的权势,无异于割席分论。
她当然不会鲁莽行事,可是这样一来,她绕不过文耀,就得借着他的名头操办这劳什子的诗会。
说白了,就是在诗会上公开与文鸢同行。
没有感情,那就培养感情;没有圣旨指婚,那就以世俗挟裹。
除非她跑到全州之外,否则再过两年,这婚约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萧鸾玉暗暗气恼,这文耀也是个精明又胆大的,他怎就笃定自己能登基?
若是他谨慎投机,她反而不用过早面对这般难堪的抉择。
无权无势又寄人篱下,她真是受够了。
萧鸾玉倏地站起身,面沉如水。
文耀心里一咯噔,以为自己把人逼急了。
“殿下……”
“文大人,此番建议确实不错,只是我初到黎城,水土不服,还想再歇息……”
话说到一半,文耀的脸色也难看起来,毕竟这理由太过随意,傻子都能听出来她再次拒绝他。
可是他没想到,萧鸾玉压根没打算把话说完,忽然扶着脑袋踉跄了一下,幸好有万梦年近身服侍,接住她的身子。
这可把文耀也吓到了,“殿下,您这是……”
“无妨……想必是我又贪杯了,不太爽利。”萧鸾玉歉意一笑,“众位还请继续畅饮,我先去醒醒酒,稍后便回。”
说罢,她朝文鸢递了个眼神,后者当即会意。
“我去吩咐后厨准备醒酒汤,请父亲准许。”
文耀看懂了两人之间的交流,但是总觉得有点奇怪。
“那你去吧。”
于是萧鸾玉靠着逼真的演技,从宴会上退场了。
她路过苏家父子的酒桌时,并未有所表示。
父子俩不约而同地灌着酒,各自怀着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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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宴会上说得有些急了,还请殿下见谅。”
“无碍。”
文耀可没有急,偌大的坑早就挖好了,早跳晚跳都得跳,只是萧鸾玉自己心里觉得别扭罢了。
她坐下来喝着醒酒汤,文鸢便在旁边直勾勾地盯着她,根本没法无视。
母亲生前教会她很多东西,唯独没有告诉她男女之情,并且当时也没有必要告诉她。
虽然她在皇宫里见过萧锋宸和母亲耳鬓厮磨,但是她至今无法理解这种亲密的情感。
她只知道,订了婚约就是要绑在一起的夫妻,甭管是互相依偎还是互相算计,对她来说就是暴露身份的隐患之一。
可是换个角度来说,文耀想要家族权势更上一层楼,又怕萧鸾玉上位后卸磨杀驴,只能用这种笨办法先一步制衡她。
他还抛出拉拢人脉的诱饵,她何乐而不为呢?
萧鸾玉一时间没想明白自己如何权衡,对上文鸢明亮的目光又不知从何说起。
“诗霄。”
“嗯?”
“容我再考虑两日,如果你真的愿意……”
“我当然愿意。”文鸢笑着说,瞧着她白嫩的脸颊,只觉得分外可爱。
如果她不是太子殿下,她真想伸手捏一下!
萧鸾玉没想到她回答得那么干脆,愣了片刻又说,“如果你愿意……我会尽快答复令尊。”
只是尽快回复?
文鸢略有不满,以退为进,“殿下心智过人,定然有我等不能理解的苦衷。若是您实在不想被此事约束,我便离家出走,反正我爹就我一个女儿,他总不能把我弟弟嫁给你!”
萧鸾玉差点被嘴里的汤水呛到,又想起全州嫁儿子的习俗,连忙摇头说,“……不必如此。”
文鸢没有错过她脸上的慌乱之色,低声笑了笑。
两人又聊了几句,万梦年等人就在旁边候着,直到不远处的树枝摇晃,惊动了姚伍的警惕心。
“何人在树后?”
角亭的声音暂停,萧鸾玉皱眉等了片刻,隐约辨认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来这作甚?”
“……醒酒。”苏鸣渊垂着眼眸走过来,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方才惊扰二位,实属抱歉。”
“原来苏公子也不胜酒力,此处还有些醒酒汤。茉莉,给苏公子盛满。”
文鸢吩咐了侍女,又转头继续与萧鸾玉交谈,“不管如何,诗会总是要办的,届时我亲自写一封请帖,绕过我父亲送去幽篁园。如此一来,既能免去为难之处,又能帮助殿下在黎城打开局面。”
这听上去是个不错的办法,虽然萧鸾玉仍然要和文家走近、与文鸢结伴,但是至少没有板上钉钉的婚约来束缚她。
萧鸾玉如此想着,嘴上就应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决定没有问题,除了苏鸣渊。
或许是酒壮怂人胆,当萧鸾玉起身准备离开花苑时,他忽然出声说,“不劳文小姐相送,我与殿下另有要事相商。”
萧鸾玉对上文鸢的目光,扯出一抹笑,“诗霄,今晚劳烦了。”
“小事,不足挂齿。”文鸢优雅地行礼,带着侍女离开。
角亭的主角只剩下萧鸾玉和苏鸣渊。
她没有主动说话,等着他组织语言。
可谁知,苏鸣渊憋了半天,也就憋了一句。
“……殿下,您年方十岁……”
萧鸾玉一听这话就感觉自己的耐心受到了挑衅。
“过阵子就十一岁。”
“那又如何,殿下本该是无忧无虑、随心欢乐的年纪……”
“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鸾玉暴躁的语调让苏鸣渊感受到几分无措,他的脑子一下乱糟糟的,有些话像是乱麻堵在心口,怎么也无法梳理清楚。
他想说她不必在外人面前约束自己的情绪,他想说她本可以年纪太小拒绝这门婚事的交易,他想说她背后还有西营军,无论如何文耀也不敢随意拿捏她。
可是这些到嘴边就成了两句苍白乏味的废话,因为萧鸾玉正在努力打破别人因为年纪小而轻视她的印象,她不会理解他那些没能说清楚的好意。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萧鸾玉的耐心见底,正要甩袖走人,又被他拉回原地。
这个醉酒的兵痞子没个分寸,差点将她拽倒。
所幸段云奕离得近,伸手扶了她一把。
“你还要闹什么?”萧鸾玉暗恼自己弱柳扶风的身体,声线愈发冰冷,“要我亲自把你踹个清醒吗?”
“殿下……”苏鸣渊张了张嘴,努力从脑海中抽出一条思绪,“您可以拒绝文家的要求。”
亏他说得出来,她要是能拒绝早就拒绝了,还用得着别扭地演戏?
萧鸾玉深吸一口气,心想没必要跟醉鬼讲道理。
她再次转身离开,他仍是不依不饶,“您真的要接受婚约?”
她的脚步没有因他而停留,他茫然地看着她越走越远,忽然脑子一抽,发了疯似地追到小径上。
“殿下,我,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他尽力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萧鸾玉依旧不愿看他。
“你还有西营军护着……鸾玉,我——”
话还没说完,萧鸾玉忽然转身抓住他的前襟,将他上半身拽到自己面前,右手随即扬起。
“啪——”
极为响亮的耳光惊得段云奕一激灵,而万梦年则是极快地环视周围,示意许庆、姚伍前去排除眼线。
“说够了吗?”萧鸾玉的眼神像是看待一个死人。
她骨子里就是如此强势,即使别人比她高了一截,她也要把他的脑袋拽下来给她打一巴掌。
苏鸣渊感觉脸上疼得发麻,心里也拧得酸疼。
花苑寂静了片刻,只见萧鸾玉在月光下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在京城时便听闻苏公子心悦我的皇姐,放心,来日重逢我定会转达给她。”
第二十二章 婚约敲定
宴会结束后的归程极为沉闷,至少对于段云奕来说,今晚的萧鸾玉浑身散发着不能惹的气息。
明明是个十岁的姑娘,发火的时候气势堪比自家那位母老虎。
可是他没想到,一觉醒来,萧鸾玉的怒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被传来的消息再度点燃。
“抱歉抱歉,昨晚睡太晚,今早迷糊了。”段云奕一路小跑赶到灵翠院,便见到许庆等人站在门外默不作声,“怎么了?你们也没睡好……”
“嘘——”姚伍做了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紧闭的屋门。
段云奕没有领会他的意思,刚把眼睛贴到门缝上,万梦年便从里边开了门。
“你今天起晚了。”
段云奕连忙直起身,尬笑着准备解释,万梦年直接把食盒塞在他手里。
“重新备一份早膳。”
“好嘞。”
他接过盒子,还不忘往屋里看了一眼,只见地上铺满了瓷器碎片,新鲜的花枝到处散落,被萧鸾玉毫不留情地踩在脚底。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她转头望过来,眼底还有未消退的杀意。
“别愣着,快去。”万梦年打断他的思绪,顺手关闭屋门。
“殿下,切莫气坏了身子。”
他回身到桌边给她倒茶,一不小心踩到了破碎的瓷片,脚心传来疼痛,他仍然站得笔直,恍若未觉。
“苏亭山敢先斩后奏,同意了文耀的婚约,我如何能够不生气?”
萧鸾玉抿了一口苦涩的茶水,方才平息了些许怒火。
“如今只能暂且忍着,苏将军仍是西营军的一把手,殿下若是强硬否决婚约,不仅会与苏将军闹僵,还会打破文大人的美梦,两头受气。”
萧鸾玉默然沉思,她正是知道其中利弊,才会如此恼怒。
离开皇宫、假扮萧翎玉之后,她为苏亭山出谋划策、屡屡得志,已经有一阵子不曾感受到这般憋屈的情绪。
真是退一步越想越气。
她怒极反笑,将茶杯狠狠掷于桌上,“他们非要找我的不痛快,最好祈祷我不会发现他们的把柄。他们越是害怕我卸磨杀驴,我更要备好一台铡刀。”
半个时辰后,萧鸾玉用完早膳,正与万梦年商量着如何派人回应这份口头婚约,院子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殿下。”段云奕敲门进来请示,“苏公子求见。”
“不见。”萧鸾玉回答干脆。
屋外,段云奕老实转告了她的话,苏鸣渊仍不甘心。
“请再通报一声,我有要事禀告殿下。”
“行吧。”
段云奕耸耸肩,又进去问了一遍,依然是相同的结果,“殿下还是不见你。”
“殿下是否说了原因?”
“没说,就是不见你。”
“能不能再麻烦你……”
“你确定?”段云奕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念及他的身份,也没有为难,“那我再帮你问一次,最后一次咯。”
苏鸣渊感激地点点头,岂料段云奕刚打开屋门,万梦年正好走了出来。
“苏公子,请。”
此时屋内已经打扫干净,苏鸣渊转个身便看到萧鸾玉在偏房提笔挥毫。
他见她脸色不好,只当她还在气恼于昨晚的事。
“殿下,我今天来给您道歉。”
她头也不抬,没有理会他。
“昨晚怪我昨晚不胜酒力,一时脑抽说了胡话。”他瞧着她垂眸书写的模样,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只看清几个字,“殿下……”
“你如此道歉,恐怕我担不起。”
苏鸣渊表情一僵,“殿下何出此言?”
萧鸾玉闻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我还当你此次过来是为了再让我领教领教你们苏家的威风,只是当前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苏鸣渊暗道不妙,他昨晚喝得上头,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早膳也顾不上了,直接驾马进城找她道歉,没想到又出了其他事。
“请殿下明示。”
“明示?”萧鸾玉冷笑,看向万梦年,“送客。”
“等等……”苏鸣渊推开万梦年的阻拦,快步走到书桌前,“殿下,如果我还做了其他的错事,也请您讲个明白。”
“要我说,你现在确实做错了事。”萧鸾玉低头折迭信纸,慢悠悠的一句话便让他愣在原地,“你最好收起你那讨好的模样,马上从我面前滚出去。”
苏鸣渊怔然片刻,神情由错愕转为阴沉,“我敬你是太子,不愿与你交恶,这不代表你可以随意给我扣上羞辱的帽子。”
他是实打实的将门之后,精通骑射,一身武力远超同辈。他当初明知她是皇嗣,也敢将她从京城抓到京西大营,本就是个难驯的性子。
若不是后来萧鸾玉表现出过人的计谋让他刮目相看,他连眼神都懒得给她。
虽然他知道父亲对萧鸾玉另有扼制的想法,但是他心里明白,眼下苏家和萧鸾玉荣辱与共,不可能做出撕破脸的事。
所以,他一时半会想不出萧鸾玉为何如此呛人。
“你不愿与我交恶,还是不敢?”
苏鸣渊倏地握紧拳头,眉眼浮现几分厉色,“殿下,请慎言。”
萧鸾玉没有接话,拿起折好的信封,在他眼前晃了晃,“劳烦苏小将军捎信回复令尊,这份婚约,我没意见。”
苏鸣渊一愣,信封上边写着“苏将军亲启”五个大字,再联想到她所说的婚约,他当即明白了大致的原委。
“我去找他问清楚。”
他风风火火地离开,萧鸾玉心里堵着的那口气仍然没有散去。
“茶凉了,再备一壶。”
“好。”万梦年应声很快,但他刚迈出一步,就被脚底的疼痛刺得踉跄。
“你的脚受伤?”
“小伤,已经处理过了。”
萧鸾玉皱起眉,她竟是不知道他何时受伤,也不知道他何时去处理了伤口。
“刚才苏鸣渊推你,你也不会躲开。”
万梦年不作声,任由她走近,将他按在椅子上。
“坐着,我让人叫大夫。”
他坐下之后,身子就比她矮了一截。
她眼尖看到他下巴上青涩的胡茬,眉头皱得更紧,“受伤直说便是,还有锦屏、锦珊她们。”
万梦年垂眸,顺从地应声。
——————
婚约的事,萧鸾玉最后提了一个要求,文鸢未及笄前不得宣扬。至于诗会,她全权交给文府操办。
五日后,苏鸣渊再次拜访,萧鸾玉感到意外。
“让他回去。”
“可是苏公子说他是来送诗会的请帖。”段云奕挠挠头,不明白她为什么仍是不待见苏鸣渊。
“那又如何,难道请帖还贴在他的脑门上撕不下来吗?”
萧鸾玉说完,又继续翻阅手上的书,万梦年就坐在她身旁,替她吹凉热茶。
虽然萧鸾玉从来不以尊卑压制他们,但是该有的礼数还是要遵守的,哪有侍从随意和主公平坐的道理?
段云奕如此想着,也如此做了。
他自以为偷偷摸摸地挪到万梦年身旁,伸手戳了戳他的手臂,勾勾手指示意他赶紧站起来。
万梦年哭笑不得,他和段云奕同住一屋,这一阵子的相处之后,他算是明白了,这家伙当真是心直口快、缺根筋。
他没有说自己的脚受伤,段云奕还真就没看出来。
“殿下,我去拿请帖。”
萧鸾玉瞥了他一眼,“你的伤好了吗?”
“不成妨碍。”
“你几时受伤了?”
万梦年对上段云奕疑惑的眼神,二话不说就把蒲扇塞给他,起身往外走去。
“殿下您瞅瞅,这小子最近越来越不喜欢搭理人。”他一边扇风吹茶,一边抱怨说,“有时候我问他三句,他才舍得回答一句,有时候回答都省了,直接给我一个奇怪的眼神。”
萧鸾玉哑然失笑,“或许……他有些厌蠢罢了。”
段云奕歪头想了想,“我也不蠢啊。”
“……”
——————
灵翠院外,万梦年再次见到苏鸣渊。
“你来得正好,快通报太子殿下。”
“苏公子久等了,正是殿下吩咐我带您到另一个地方。”
苏鸣渊看了看神情平淡的万梦年,又瞧了瞧紧闭的院门,“去哪?”
“请跟我来。”
清晨的幽篁园格外清冷,竹林小道横竖交错,也不知道万梦年要带他去往哪里。
苏鸣渊回想起万梦年的来历,如今也算是萧鸾玉身边最信任的人。
“请问,殿下这几日心情如何?”
“一切如常。”
这般模棱两可的话,说了等于没说。
苏鸣渊略感不虞,还是把情绪压下去。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萧鸾玉带在身边的这名小太监好像有一些变化。
退去了谦卑的姿态,一举一动都有她的影子。
但是苏鸣渊心里刚开始对万梦年有所改观,眼前的画面又让他炸了毛。
“你绕了半天,就是为了把我带到幽篁园的大门?”
“苏公子,这就是殿下吩咐您要去的地方。”万梦年指向大门外的街道,意思再明显不过。
苏鸣渊暗暗咬牙,没想到她这次见都不见了,“她连请帖也不要了吗?”
万梦年挑了挑眉,向他伸手,“请帖,拿来。”
这可是相当轻视的态度了。
苏鸣渊心有怒火,却碍于他的近侍身份,选择暂时忍让,绕开万梦年径自往回走。
“苏公子看来不是很了解殿下的心思。”
苏鸣渊蓦地止住脚步,“你想说什么?”
“若是苏公子把我当个常人看待,那我便给您提个醒,道歉不是这么胡来的。”
万梦年走到他跟前,再次拦住他的去路,“殿下向苏将军退让,那是不得已而为之;殿下不肯向你退让,何尝不是给你机会?如若您就这么轻易浪费,殿下可没有第三次听你道歉的耐心。”
苏鸣渊眼神微闪,第一次认真地审视他。
“你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先前倒是我无视你了。”
万梦年迎着他的目光,又恢复了平静的模样,“过奖。”
“想要别人的尊重不是嘴上说说而已。”苏鸣渊递出请帖,转头望向竹林深处的那处宅院,仍然没有为他敞开大门,“我自知理亏,我可以等。”
番外四 无心难言
万梦年将请帖拿回来之后,简单转达了苏鸣渊的歉意,惹得萧鸾玉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殿下有什么吩咐?”
“你不待见他。”她用肯定的语气说。
苏鸣渊碍于身份或许会对她妥协,但是他绝不会因为小小近侍的三两句话而退步,除非万梦年利用了苏鸣渊在意的某件事。
万梦年暗暗惊讶于她的敏锐,坦然承认,“苏公子在殿下面前有失礼数。”
好神奇的理由,萧鸾玉挑了挑眉尾,难道是她调教属下比较成功,以至于万梦年对她如此忠诚?
“既然他那天的鲁莽行径让你的伤口撕裂,你可以站在自己的角度表达喜恶,不必刻意对我说些讨好的话。”
万梦年敛了敛神色,清瘦的身子微微下压,显得有些难过。
“谨遵殿下教诲。”
他领悟了另一种讨人喜爱的技巧,只可惜,对萧鸾玉来说并不受用。
当他人的行为尚未影响她的利益时,她对身边这些少年的变化总是迟钝的。
譬如第二天,她在竹林下津津有味地欣赏文鸢送来的《全州志》,即使他们在一旁如何对练、过招,反复摔伤,她连眼神都没动一下。
万梦年倒也庆幸她不怎么在意这些,因为他总是摔得最多的那个。
许庆说他手脚灵活是一回事,但是论力气,他还真比不过白白胖胖的段云奕。
只是天不遂人愿,右脚的伤影响了他的反应力,不到三回合便被段云奕撂倒,狠狠摔在萧鸾玉的脚边。
段云奕没心没肺地笑了,萧鸾玉则是疑惑地挪开书册,与地上的万梦年两眼相对。
“需要我扶你起来吗?”她问。
“……不用。”他脸色异样地撑起身子,正准备站起来时,右脚又传来扎心的痛楚,险些又栽倒一次。
所幸段云奕及时抓紧他的手腕,将他扶起来,“你要不休息会?”
“不用。”
“连句感谢都没有。”段云奕不耐地啧了一声,转头问她,“殿下,您不劝劝他?”
萧鸾玉的目光像是被诗词黏住了,眼神都懒得给一个,“劝他什么?”
“得,算我多嘴。”
万梦年是个喜欢把事情憋心里的性子,右脚受伤这件事除了他和萧鸾玉,谁都不知道。
许庆和姚伍倒是看出来点异常,但是他们没有理由去开口。
于是,当万梦年再一次摔倒时,他们迟来地发现事情的严重性。
“怎么回事?”姚伍看到万梦年的脸色苍白得吓人,连忙过来处理,“先别扶起来,坐着,把鞋脱了。”
段云奕也不嫌弃,三两下脱了他的鞋,只见两寸长的伤口缓缓渗着血,整个脚掌因为失血而泛白。
“这么大的伤口你也来练武,怕不是想当瘸子?”许庆嗓门大,随意嚷嚷的几句便让这处竹林显得格外安静,“别嫌丢人噻,单脚跳起来,我扶你回去包扎。”
这边许庆带着万梦年回院子,段云奕回过头来却发现萧鸾玉已经放下诗集准备离开。
“殿下,你去哪?”
“书房。”
“这也不过去看一眼,难道殿下最近看他不顺眼?”段云奕嘀咕了一句,继续和别人对练。
先前倒是没有,现在是有点看不顺眼了。
熟悉萧鸾玉的都知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大多会闷在书房练字排解情绪。
只是她还没走进书房,实在压不住心里的念头,便调头去往万梦年的院子,正好与许庆遇上。
“他现在如何?”
“重新擦药包扎了。”许庆瞧她脸色不太好,稍微压低了声音,“殿下,这几日还让他去练武吗?”
“随他。”萧鸾玉不咸不淡地丢下两个字,迈步进了屋子。
万梦年见到她,还想下床给她行礼,她三两步走过去,直接把他按回床上。
她的力气很小,但是他的身体对她总是格外顺从。
“殿下……”
“你有心事。”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地笃定,“你需要我帮你解决什么?”
万梦年怔然地动了动嘴唇,“不敢劳烦您。”
萧鸾玉垂眸打量他的面容,前些日子长出来的胡茬被刮掉了,少年青涩的面容似乎又有了新的变化。
“现在不劳烦我,等你废了,仍是要劳烦我再找一个贴身近侍。”
“殿下,习武之事难免受伤。”
“确实,近侍之职难免有轮替。”她没有错过他脸上的慌乱,乘胜追击突破他的防线,“我记得,你当初行事谨慎,生怕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就被别人砍了脑袋。为何现在开始折磨自己了?”
万梦年不自觉地握紧十指,仿佛所有的心思都在她的面前无所遁形。
他真的变了样?
这个世界上,除了生死未知的父母,只有苏家父子和萧鸾玉知晓他的残疾,他到底想要谁的尊重?为何会潜意识地讨好萧鸾玉?
他忽然开始厌恶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也开始厌恶自己。
他的内心有另一道声音在不停劝诫他,只要做好近侍的职责,完全听从她的命令行事,他不必跟苏鸣渊多说什么,也不必逞强练武。
万梦年的身份就是一条框,他只要把自己塞进去,不能留下一条缝隙,也不该溢出任何心思。
“你在耽误我的时间。”萧鸾玉平静地说出警告。
即使她心性早慧,在某些方面,她仍然保留着单纯的认知。
她不能感受男女之情,不愿意了解别人敏感的心思,更不会做无利可图的事。
现在的她专注而纯粹,换个角度来说,亦是直白而冷漠。
她得不到他的回答,她便甩手离去,一如那天夜晚她毫无留恋地丢下醉酒的苏鸣渊。
只是万梦年和苏鸣渊不同,此时的他对自己感到迷茫,却清醒地意识到萧鸾玉的态度。
他在她转身前抓住她的手,将自己的力度控制得刚刚好。
“殿下,请给我几天时间。”
“什么意思?”萧鸾玉仍然无法理解他的请求。
当她意识到追问没有任何的价值,她很快会停止这种对峙。
但她不明白,既然不是生死攸关的事,为什么一个两个都如临大敌,非要跟她讲个明白?
“……请给我几天时间想清楚一些事。”他的回答苍白无力,同时缓缓松开她,粗糙的手掌滑落到身侧。
萧鸾玉瞥见他手心的水泡,短暂地陷入沉默。
她知道他在努力习武,她还知道他为了诱杀萧翎玉而学习针线活,将自己的手指反复扎伤。
他帮助她偷听到萧锋宸与黄忠喜的谈话,他跟随她离开皇宫被叛军的弓箭射伤。
苏亭山因为她与萧翎玉相似的外貌而重视她,文耀因为她假扮的太子身份而扶持她,而万梦年呢?
他只是恰好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救下了一无所有的她。
短短数月的记忆在萧鸾玉的脑海里过了一遍,她忽然想到萧锋宸在入月亭说的那句“为君者无心也无情”。
或许,不是萧锋宸真的无心无情,而是他揣摩不了所有人的心思,只能选择漠视。
人心确实不是那么容易利用的东西,至少这几日苏鸣渊和万梦年所表现出来的,足以让萧鸾玉发现人心还有她不能掌控的变化。
“我不需要你的回答。”她的话一下子揪紧了他的心神,他没忍住又急着去抓她的手,她的话停顿了一下,垂眸看了眼两人接触的手掌,吓得他急忙松开。
“殿下,我……”
“我可以给你更多的耐心,等你想清楚了再回到我身边。”
第二十三章 黎城诗会
又过两日,黎城诗会如约在云松楼举办。
萧鸾玉与文鸢商量过后,与她分开前去,独自进入这栋古朴而华贵的茶楼中。
此时茶楼花窗尽开,门户敞亮,迎来黎城诸多世家子弟,但凡是家里有点名望的,或者是写过几首好诗的,都被文府递了请帖。
他们在楼中各处交谈着,更有甚者已经开始提笔对诗,好不热闹。
厢房内,万梦年点香,段云奕斟茶,萧鸾玉翻着文鸢送来的诗集,与外面的喧嚣格格不入。
半晌,许庆推开房门进来,“殿下,文小姐派人传话,人已经来齐了。”楍妏后续鳉茬м𝔦м𝔦se8.cōм哽薪 綪箌м𝔦м𝔦se8.cōм继χμ阅dú
“那便开始罢。”
萧鸾玉放下诗集,万梦年会意地推开窗叶,一眼望下去,文鸢正站在茶楼中央的高台上。
她今天挑了件天缥罗裙,戴上禾绿色的簪子,宛如一株青梅傲立枝头。
她收到仆从的回话,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诗霄有幸,能邀请众位贵驾前来此次诗会。今日不为别事,只是因为家父几日前遇到神算子递书府中,书信无题,只写了一首奇怪的诗,请诸位一观。”
文鸢拍拍手,身后的侍女便抬起长卷,向众人展示这首简短的五言诗。
“乱箫惊四座,金梁沉铜锈。枕冰待心匠,山翡隐流青。”
“词句好生奇怪。”有人当即提出质疑,“文小姐,这首诗会不会只是哪位先生的闲趣之作?”
说是闲趣之作都算客气了,这首诗分明前言不搭后语,既无诗题,又无内涵,像是从其他诗作里拆出四句拼凑而成,实在让人难以品鉴。
“好马须伯乐,佳作须慧眼。杜公子言之过早了。”
文鸢眉目妍妍,浅笑道,“古今多少年,诗风渐变,或奇诡、或刚烈、或华美,总有才子领风骚。此诗怪诞,颇为新鲜,岂不正合其意?若是诸位能得灵感,说不定就能一鸣惊人、传名后世。”
她这一番话很有作用,不少人已经抚纸点墨,默然沉思。
萧鸾玉心中暗暗赞赏,继续品味清茶,静待佳作。
许久后,接连有人创作诗词,引发不少惊叹。
“好一句‘箫声惊四座,余音绕六梁’,陈兄用词对仗、炉火纯青,在下佩服。”
“莫公子的这句‘冰玉沁爽,青翡流光,难寻匠刀雕心客’,耐人寻味,颇为深刻。”
“不敢当不敢当,吴兄的这首也不错。”
众人讨论如潮,吩咐仆从逐一誊抄,方便互相交换品鉴。
他们却不知道,还有一人站在窗边,翻阅着他们的得意之作。
段云奕只觉得这诗会又吵闹又无聊,还不如留在幽篁园继续扎马步。
“殿下为何不亲自主持诗会?”
萧鸾玉斜睨他一眼,淡淡说道,“我去主持诗会,好方便你在这偷偷吃点心?”
段云奕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殿下真是什么都知道。”
“我也有不知道的。”
“比如说?”
“我不知道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看透这首诗的暗喻。”萧鸾玉放下写满诗词的纸稿,表情看不出喜怒,“词句对仗游刃有余,典故修辞信手拈来,只是不通要点,于我而言,等同白纸一张。”
段云奕挠了挠头,不明所以,“殿下是说那首诗其实还有别的含义?”
“‘乱箫’,即是‘乱萧’。”
萧鸾玉点到即止,可是在段云奕耳朵里,说了仿佛什么都没说。
他不知道怎么接话,连忙给万梦年递个眼神。
“第一句对应当今局势,后面三句分别对应朝廷乱政时钱粮紧缺、征兵招将和山匪流窜的难题。”
万梦年给他解释了一遍,紧接着向她提议,“殿下,这次诗会本就是为了扩充人脉,只是出题作诗,恐怕不达目的。”
“我为太子,身份在前,无论如何都不会缺了人脉。”萧鸾玉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自傲的话语,“黎城诗会更是常有的事,既然如此,我利用一首无题诗筛选几位值得我主动结交的才子佳人,很划算。”
这话段云奕倒是听懂了,“那么殿下可有相中的人选?”
“暂时没有。”萧鸾玉掩下眼中的失望之色。
现在苏亭山和文耀分别掌控文武权力,对她而言固然是坚实的左膀右臂,但她始终警惕着这两人的心计。
卧榻之侧,绝不容忍他人酣睡。
即使两人尚未与她有利益冲突,他们终究拥有日积月累形成的威势,她迟早要打算如何将权力从他们手中分离而出。
只是眼下没人读懂那首诗的暗喻,多少让她纳闷自己是不是多此一举了。
“殿下是否忘了前天刚看完的《全州志》?”
“记得,当时我还感慨说全州富庶安康,农桑、水运各业发达,估计只有临海的青州能够与之相比。”
万梦年对上她的目光,忍不住放轻语调,“那殿下可还记得,月桃诗人的自注有言‘历代以来,诗从世风,词随……’”
“词随民意。安良者吟吟,登云而豪歌;愤世者戚戚,溺海而悲鸣。”
他这话当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黎城安宁了很多年,再加上这些公子哥还没见识过民间疾苦,可谓是看到水涨就是船高,不知上游堤溃,哪能从字里行间联想到其他深刻的内涵。
萧鸾玉欣然展颜,一扫失望之色,“全州民风开朗安逸,沉浸辞藻华丽之流,我以怪诗试探他们,确实是弄巧成拙了。”
他被她的笑容感染,忍不住弯起嘴角。
“你们暂且在此等候,我去凑个热闹。”
万梦年目送她离开,只有段云奕摸着脑袋在原地嘟嘟囔囔。
先前萧鸾玉了解到云松楼分为两层,与文家结交甚好的大多被安排在二楼厢房,相对而言关系平常的就坐在一楼茶厅,而这些人恰好也没有收到半月前的晚宴邀请,并未见过当今太子的模样。
于是,当萧鸾玉来到茶桌旁,他们没有一个认出她的身份,仍然拿着毛笔,讨论个孰优孰劣。
“陈兄,你这句还是不够工整,‘箫声’和‘余音’既对不上词意,又压不上平仄。”
“那不如用‘乱箫惊四座’?”
“……还是没压上平仄。”
“或者把‘余音’改成其他的?你快帮我想想。”
两位青年提笔改了又改,半天没想个更好的法子。
“把‘余音’改成‘鹤唳’如何?”
“箫声惊四座,鹤唳绕六梁……把‘箫声’比作‘鹤唳’,既有意蕴,又压平仄!”陈钧一拍脑门,看向来人,“哎?你是哪家的小少爷?”
萧鸾玉迭手行了平辈礼,“皇家。”
“黄家……”陈钧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黎城有名的大户,分明没有姓黄的,只是看她这副衣着衿贵的模样,恐怕来历不浅,“黄少爷大抵是第一次参加诗会?”
“正是。”
“阁下年纪虽小,用词精深。我正好认识一位朋友也有几点疑惑,不知阁下可愿指教一二?”
萧鸾玉在一楼转了半天,就等着有人主动把她拉进圈子,当然不会拒绝这样的请求。
只是陈钧的这位朋友似乎有点难找。
“黄少爷等等,我再瞅瞅。”他带着萧鸾玉走了好一会,终于瞧见了角落边缘的身影。
“小陆,小陆……”陈钧过去叫了两声,仍是没得到回应,直接上手拍了拍他的后背,“陆兰舟!”
“若鸿?”一身素衣的少年迟钝地转过身,“有要紧事吗?”
陈钧使了使眼色,“咳,快把你的诗拿来。”
“我,我没写诗……”
“那你写了什么?”
陆兰舟慢吞吞递出一沓稿纸,“我写的诗论。”
“你平时不是经常咬文嚼字、难以下笔吗?今个我请来一位贵人过来指点你,你怎就不写了?”陈钧恨铁不成钢,接过了稿纸也不太想看,但是他一转头,又发现萧鸾玉的视线已经黏上了这篇诗论。
“黄少爷对诗论也有研究?”
“请让我看看。”萧鸾玉语调客气,陈钧想也不想就给稿纸交给她。
这时,陆兰舟总算注意到多出来的一个人,向他询问道,“若鸿,他是……”
陈钧做了噤声的手势,拉着他走远了几步。
“这位少爷不是黎城人,能够被文府邀请来此,多半在全州也有不得了的背景。”他压低声音交代清楚,“如今局势混乱,今年的乡试都不办了。你想出人头地,就要抓住这些稍纵即逝的机会。”
“怎么抓住?”
“……就赶着上去说些人家爱听的。”陈钧真想敲敲他的榆木脑袋,“看在咱们同是景城老乡的份上,别怪老哥我没提醒你,此‘黄家’说不定就是彼‘皇家’。”
这么一说,陆兰舟也明白了关键,只是他不太自信地挠了挠手心,“既然是那位,恐怕更加看不上我……”
瞧瞧这呆头呆脑的小子,陈钧真是两眼一黑,“你得争取,争取懂不懂?”
“两位,说完了吗?”
萧鸾玉冷不丁的一句话让两人吓了一跳。
这茶楼人声嘈杂,她听不清他们的窃窃私语,也能猜到个大概。
“黄少爷可是对诗论有所指教?”陈钧说完,暗地里扯了扯陆兰舟的袖子。
“……请,请指教。”
“指教倒是没有,只是想问你,你怎么会把‘金梁’写成‘钱粮’?”
“可能是写错……”陈钧刚帮他解释了一句,再看那稿纸上好几处“写错”的字,立即不说话了。
“不是,不是写错。”陆兰舟发现她的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嘲弄,鼓起勇气说出心里话。
“文小姐说这是神算子递呈文府的诗文,定然暗藏乾坤。我想天下大事莫过于国运,再看诗中所用谐音词,确实对应了当今最为棘手的三个问题。”
“全州固然富庶,可是这里半是稻田、半是桑植,粮价居高不下,官仓鲜有积存。若要伐桑种稻也不简单,既要安抚民心,又要招募壮年男子翻耕土地。”
“而最近有不少壮年男子被招募入伍,恐怕田间人手紧缺,难以推行。再者,太子殿下招兵势大,缺少将领整顿新兵也是个大问题。”
“全州绸缎上佳,常有商队往来贸易,再加上战事将至,一旦百姓流离失所,又买不起高价米粮,多半会走上山匪窃贼的不归路。三大难题环环相扣,正是第一句‘乱箫’隐喻的后果。”
陆兰舟说了一通,这才敢抬眼看她,“我,我说对了吗?”
萧鸾玉本以为那首怪诗算是多此一举,没想到还能有另外的收获。
她没有直接答话,而是反问道,“你叫陆兰舟?”
“正是。”
“能不能再写封策论递交到我府上?”
陆兰舟揉了揉浸汗的手心,紧张地说,“可是我,我没写过……”
陈钧瞧他这犹豫不决的模样,心里比他还急,“敢问阁下的府邸在何处?”
萧鸾玉笑道,“当然是幽篁园。”
第二十四章 短暂的安逸
热热闹闹的诗会结束后,一封急报从太守府递呈至苏亭山桌上。
“景城被山匪洗劫……街巷、粮所、马厩皆砸于匪徒之手?”营帐里,几名重要将领传阅急报之后,纷纷感到诧异。
“五日前凌晨卯时发生的事,当然景城卫所正是轮换的时机,竟然没能拦下劫匪,就让他们逍遥离去了。”
“文大人把信件传过来,想必是让我们西营军去处理这个事。”
“景城地处全州边缘,难道没有自己的守卫军?我们西营军是正儿八经打了大仗的,哪有使唤我们跑腿的道理?”
苏亭山敲了敲桌子,示意他们安静下来,“如今我们算是寄人篱下,说话做事不可武断,总不能占了人家的校场,吃了人家的军饷,征召人家的子弟兵,又不给人家面子。”
那名将士被怼得哑口无言,连忙称是。
“方才有人也说了,景城位于全州边界,与熙州接壤。现在局势紧张,防卫军是重中之重,腾不出手追缴山匪也不是丢人的事。”苏亭山解释了两句,直奔关键,“所以,诸位有什么建议?”
“将军,小小山匪不足为惧,我们派一支快骑营走驰道,四到五天便能抵达景城。”
“照王参军的见解,又该派哪位将士领兵前去?”
“额,这个嘛……”
“将军,可派苏少爷前往。”刘永提议道,“最近兄弟们大多忙于操练新兵,恐怕脱不开身。而苏少爷年少神勇,军中皆知,将军对他亦是寄予厚望,何不利用剿匪的机会锻炼一二?”
苏亭山颔首,当即接受了提议,“先把他带过来。”
过了一会,前去传话的士兵独自回来,“禀将军,苏少爷帐中无人。守卫说,苏少爷刚离开不久,并未留下交代。”
“你下去吧。”苏亭山浓眉皱起,看向众人,“他最近和谁出去?有没有跟谁提起?”
这个问题让帐中沉默了许久。
刘永想了想,倒是想起来了一些画面,“苏少爷不曾提起他的去向,但是属下有一天进城购置伤药时,见到苏少爷站在幽篁园大门口,好像是和太子殿下的那位万近侍交谈。”
此话一出,苏亭山的脸色阴沉得吓人。
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崽子,那天被打了一耳光还不够他醒悟的吗?
萧鸾玉如此聪慧,满心想的都是怎么利用他,他怎就瞎了眼了使劲往前凑。
苏亭山的脸色让众人感到一丝不对劲,但是没人敢主动开口。
“刘永,你马上赶去幽篁园把他给我带回来。”
“得令。”
“等下,你过来。”苏亭山把刘永招呼到自己身旁,在他耳边低声说,“如果殿下询问有关事宜,你暂时不要惊动她。”
刘永脸上闪过错愕之色,“将军,这……”
“听懂了?”
“遵命。”
——————
幽篁园点青苑,许庆和姚伍尽职尽责地督促这些小伙子练习招式,而萧鸾玉则是拿着一沓手稿读得津津有味。
“殿下可要饮茶?”
“不必,你坐下便是。”萧鸾玉知道他脚伤尚未完全痊愈,基本功没落下,但是很少与段云奕他们过招对练了。
话是这么说,万梦年坐下之后依然习惯性地为她斟茶,余光瞥见稿纸上的文字,“陆公子的策论如何?”
“比我预想的更好。”她勾起嘴角,喜形于色,“科举之本意,就是为了挑选治国理政的良才,陆兰舟年纪轻轻能洞察全州之弊,他日定有大用。”
“殿下可要挑个时间地点与他再见一面?”
“说来倒是可惜,今早上我让锦屏将陆兰舟、陈钧两人请进来,他们却说时间匆忙,要准备回景城去了。”
万梦年感到奇怪,“他们不是黎城人士,为何被邀请到诗会?”
“我也问过文鸢,她说,陈钧去年参加乡试未中,留在黎城游学,写了几首好诗,也算是小有才名。陆兰舟是他的远房表弟,亦是准备参加科举。”
“他们可有说明缘由?”
“只说是家中急信。”
家中急信?刚结交太子就拒绝相谈,实在不合常理。
万梦年琢磨了两遍,默默记在心里。
萧鸾玉放下稿纸,又交代另一件事,“当时我与其他人讨论诗文,他们提到莫府也准备办一场诗会。”
莫府即是黎城的第二大姓,政变前曾有三名嫡系子弟在朝中任职。对萧鸾玉来说,同样有结交的必要。
只是,万梦年考虑的不止是这些。
“殿下,请恕我多言。”
“你说。”
“黎城富庶,窃盗不绝。诗会固然是广交人脉的好办法,但是那日我看云松楼宾客甚多却守卫松懈,殿下如无必要,还是让姚伍两人紧随保护为好。”
萧鸾玉一阵哑然,他的性子真是事无巨细都要在脑子里过一遍,让人无奈也无话。
“我以后会注意些。”她应了一句,回到正题,“以文家的威望,莫府想请我参加诗会,必然先请示文耀。你办事向来周全,今天若是方便就和许庆去文府向文鸢询问一番,如何?”
“好,我去换身衣裳。”
万梦年与许庆离开,姚伍他们正好歇息一会。
萧鸾玉抿了口清茶,转头看到段云奕还搁那比划什么。
“覃仲,你站直来,哎对对,别动。”他弯腰挑了块石子,在覃仲身后的竹子上划了一道痕迹,然后自己也站在同一根绿竹前,“来,你看看我是不是比你高?”
覃仲嘴角一抽,在下方划下记号,“我说了你比我矮一点,你偏不信。”
段云奕不服输,招呼其他几人过来,一一标记身高。
果不其然,他是最矮的。
“你们在做什么?”萧鸾玉出声,他们默契地给她让开位置。
“殿下,段云奕非要和我比身高。”覃仲指了指竹子上的痕迹,“其他人的年纪都是二十出头,唯独我与他只差一年,他很不服气。”
这几名近侍里,姚伍和许庆常年习武,身材高大,而彭骁等人底子结实,面容硬朗,就连万梦年刚过十四也开始抽条,唯独段云奕还是白白胖胖,像是行走的糯米糍粑,分外喜庆。
段云奕不想垫底,灵机一动,冲着萧鸾玉挤眉弄眼,“殿下,您要不也留个记号?”
话音刚落,众人便爆发一阵笑声。
“你小子竟敢逗弄太子殿下!”
“殿下莫要理会他,他当真是急了,哈哈哈……”
然而,萧鸾玉望着竹竿上的一道道痕迹,神情变得怪异起来。
好像……她确实是很矮……
她不甚高兴地抿抿嘴,低头走到竹子下,众人连忙止住了笑声。
“看什么,还不快划个记号?”
“殿下,我就是嘴上说说,其实您不用划记号……”也是最矮的。
段云奕话都没说完,收到萧鸾玉的目光,老老实实地在竹子上刻下划痕。
“咳,好了。”
萧鸾玉转身打量自己的记号,果真和段云奕差了一大截。
“万梦年有多高?”
“他比我矮一些,大概在这。”段云奕又标了个记号,忿忿不平地说,“他小子过两年就要超过我了。”
萧鸾玉也垮下脸色,先前在宫里她确实比萧翎玉高一点,但是宫女们安慰萧翎玉说,女孩长身体的时间比男孩早,再过三四年,他必然能够比她高一头。
虽然萧翎玉已经化为腐尸,但是她还要顶着他的名头活着。
要是三四年后,她依旧是纤细矮小的身板,岂不让人当成笑话?
她为了掩藏身份听戏学声,只是一时之计,她必须做更长远的打算。
“殿下?”段云奕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您怎么发呆起来了?”
萧鸾玉回过神来,难掩懊恼,“我在想,如何长高快一些,或是力气大一些。《周礼》有言‘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可我身处宫外,没有国子监的教导,如何习得射箭和御马?”
段云奕听了,叉腰一笑,“这还不简单,殿下请人装个磨盘,每天磨豆一时辰……哎呦,姚叔为何打我?”
“太子磨豆,亏你想得出来。”
“可是寻常男子不加锻炼,拉开弓弦也费劲。”段云奕搓了搓手,自认有理,“殿下,磨豆子是粗俗了点,但是磨出来的豆汁能打浆,豆渣能做腐乳,难道不算是一举三得?”
萧鸾玉当作耳边风,不想跟他对呛。
彭骁受了启发,亦是不着调地说,“殿下,我娘都说吃什么就补什么,您不如一天四餐、餐餐加肉,长膘也长肉,力气自然就变大了。”
萧鸾玉揉了揉眉心,旁边的姚伍费劲地憋住笑意。
覃仲对彭骁的话深以为然,不过他另有见解,“吃肉算什么?我娘隔三差五给我爹买牛鞭鹿茸,说是让他关键时候有力气。这俩玩意可是名贵的药材,乃是上乘之选。”
萧鸾玉受不了了,指着这三人的脑袋,“现在开始加练,我不满意,不准回屋。”
此话堪比晴天霹雳,段云奕几人连声求饶。
姚伍终于憋不住了,爽朗的笑声在竹林间回荡。
“殿下发话了,快给我摆好起手式。”
“覃仲你居然公报私仇,袭我下路!”
“你还好意思说,都怪你逗弄殿下。”
点青苑又吵闹起来,萧鸾玉看到段云奕被打趴在地,一扫郁闷,像个孩子般捧腹大笑,“段云奕,你该吃牛鞭了!”
这是段云奕第一次见到她这般不顾仪态地表露情绪,他只感到丢人得很,另一个人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心中不是滋味。
“苏公子。”锦珊将他拦在回廊拐角处,“请在此等候,奴婢先去请示太子殿下。”
苏鸣渊刚点头,身后就传来另一道声音。
“不必打扰殿下。”
第二十五章
“不必打扰殿下。”
突兀出现的声音喊住锦珊的脚步,苏鸣渊疑惑地看向来者,“你怎会在此?”
“在下特意进城找你,看到幽篁园门外有门卫照看马匹,我便猜测你在此处。”刘永笑呵呵走来,向锦珊抱拳示意,“请姑娘免传殿下,我与苏少爷暂时回营处理琐事,事毕再来问候殿下也不迟。”
锦珊尚未答话,苏鸣渊就抓着他的袖子问,“什么琐事不能等我见到殿下再谈?”
刘永眼皮一跳,连忙打哈哈,“这和见不见殿下没关系。只是您之前负责操练的骑射营新兵犯了事,那几个人不听我的管教,将军气急,让你回来亲自处理。”
骑射营的新兵确实有几个刺头,没想到会在这时候闹事。
苏鸣渊不疑有他,跟着刘永迈步离开。
两人刚出大门,还看到了一辆马车扬长而去。
苏鸣渊认出那是萧鸾玉参加晚宴所乘坐的样式,只是马车通常从侧门出发,也不知是何人驱使。
刘永在一旁连声提醒他上马,苏鸣渊只得按下疑惑,驾马离去。
园内,锦珊已经把这件事告诉萧鸾玉,“苏公子方才来过,奴婢本想禀报殿下,又有一名将士前来,以军中新兵闹事之由将苏公子带走了。”
锦珊未在军营里待过,只能大概认出来刘永身穿铁甲,想必军阶不低。
“两人还说了什么?”
“他们说处理完琐事再来拜访。”
萧鸾玉沉吟片刻,不知苏鸣渊又搞什么名堂。
——————
郊外西营校场,苏鸣渊回到这里才发现,哪有什么新兵闹事,只有自家老爹和一众将士面容肃穆地等着他。
苏鸣渊暗道不妙,先发制人,“好你个刘永,竟敢假传军令。”
他作势就要揪起刘永的衣领,苏亭山拍桌站起,大声呵斥道,“是我让他进城找你,你来动老子试试!”
苏鸣渊动作一僵,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爹平时像是狐狸成精,说话起承转合、恩威并施,很少会在众人面前如此大发雷霆。
苏鸣渊神色讪讪,松开刘永,乖乖等他的下一句话。
“现在正是新兵操练的关键时候,我把五百号人交给你,难道是让你隔三差五跑到幽篁园去叨扰太子殿下?”
苏鸣渊清了清嗓子,“就这一次……”
“一次也不行!”苏亭山显然不想听他的解释,直接将急报文书扔在他面前,“给我看个清楚,告诉我,你要怎么做。”
苏鸣渊一行行看下去,眉头越皱越深。
片刻后,他将文书放回桌上,正色道,“骑射营请命剿匪,义不容辞。”
“这才像样。”苏亭山三言两语,又把苏鸣渊在军中的威信竖起来了,“刘永、王象听令。”
被点到名字的两人站出来,“属下在。”
“刘永传令骑射营集结出发;王象回书太守府,向文大人取来通关令牌。两刻钟后在营中复命,不得有误!”
“得令。”
苏亭山吩咐完,苏鸣渊亦是抱拳行礼,与刘永一同离开。
骑射营的营帐吵闹起来,今天正好是清洗马鞍的日子,算是难得的清闲,否则苏鸣渊也不会私自离开军营。
“换上备用马具,自带十天的干粮,穿好藤甲、头盔,检查箭矢、弓弦、佩剑、枪戈。务必动作迅速,误时者罚!”
刘永边走边吆喝,忽而瞥见苏鸣渊的营帐帘布半掩,探头进去却看不到人。
他以为苏鸣渊又溜出去了,连忙折返找苏亭山。
可是当他靠近主营帐,就听到里面传出接二连三的争吵,像是要把门帘掀翻了似的,但是过了一会,营帐里的动静突然平息,仿佛有无形的墙将苏家父子的秘密隔绝。
“我让你尊称她几声殿下,你就真把她当主公了不成?”
“难道是爹想当主公?”
“混账东西!”苏亭山一脚踹过来,苏鸣渊踉跄了一下,咬牙站在原地。
不知何时起,他的身躯愈发挺拔,既不会在怒吼中低下头,也不会被父亲轻易踹倒跪下。
苏亭山尚在朝中任武官时,同僚见苏鸣渊这般健壮勇武,总少不了几句夸赞之语,可是只有苏亭山自己知道,这些年来,他为了矫正苏鸣渊这根反骨,打断了多少根鞭子。
眼下看他这副犟脾气,苏亭山气得青筋直跳,伸手抓起他的衣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臭崽子,你给我听清楚了……我养你十六年,不是为了让你给萧家的人当奴才。”
苏鸣渊蓦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你要做什么?”
“凤鸣于天,龙啸于渊。”苏亭山缓缓松开他,像是什么也没发生那般伸手抚平他的衣领,“你娘可是对你寄予厚望……”
营帐中的氛围凝重到了极点,苏鸣渊脑海中闪过几幅画面,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苏亭山见他平静下来,哼了哼声,甩袖离去。
只是经过刘永面前时,他特意停下脚步,“我已经将通关令牌交给他,你们马上动身出发。这次剿匪之行,必须给看住他,再让我发现他靠近幽篁园,我让你去刷三个月恭桶。”
刘永心里叫苦,嘴上立即表态,“属下遵命。”
——————
隔日,萧鸾玉看完递来的文书,翻到最后一页上的落款,隐约有些不安。
“殿下为何蹙眉?”
“官印。”萧鸾玉将文书丢进香炉中焚烬。
万梦年了然于心,每天的信报都是先从太守府递呈西营军,再由西营军送到幽篁园。
文耀非得绕这么个大弯,说明他愿意给苏亭山相当大的面子。
“先前我对文鸢的态度模棱两可,文耀以为婚约就算是赶鸭子上架,我也不会反对,但是参政文书这些事,他的顾虑可就多了。”
萧鸾玉站在原地、张开双臂,让万梦年为她整理外衫、头冠。
“殿下担心苏将军会扣下一些重要的文书?”
“西营军本就是天子的禁卫军之一。我既是储君,调兵之权应当归我。再者,招募新兵也不是小事,既然以我的名义张贴文榜,事无巨细就该向我禀报。”
萧鸾玉冷笑着,眉目染上厉色,“西营军分列几个营、几个队,招募了多少新兵,每日消耗多少粮草,我一概不知。说到底,都是欺我年幼无权;若是年长十岁,我能把他们的花花肠子都拧出来。”
万梦年知道她向来能忍,忍不了的时候也绝对够狠。
今日莫府在云松楼举办诗会,听闻太子也要来,他们赶忙多请了几波人,场面不输于文府诗会。
萧鸾玉这次倒是和文鸢一同出现,但是没过一会,她居然看到两个不该在这的人——陈钧和陆兰舟。
二楼厢房里,众人还在议论着诗词佳句,萧鸾玉的心思已经飘到了别处。
万梦年和其他近侍都站在厢房外等候,她得找个借口出去才行。
“‘日落乌篷头,月升桃花坞’,这句不错,但是‘日落’一词是否太过通俗?”文鸢想了想,余光瞥见皱眉沉思的萧鸾玉,还以为她也在推敲词句,“殿下,您可有想法?”
“嗯?什么想法?”
“诗会走神可不算是爱诗之人。”文鸢娇笑道,将她拉到书桌前,这般亲昵的动作惹来不少人的目光。
虽说太子和文鸢还是青涩的年纪,但是这些贵族子弟大多都是满腹用不完的算计。
“太子殿下,这是莫公子新作的五言诗,文小姐说最后一句不够好。”旁边有人看似好心地解释了一番,其实是话中有话,给萧鸾玉挖了个坑。
莫府与文府暗中较劲多年,而莫公子又是这次诗会的东家,也就文鸢敢开口挑他的毛病。
可是文鸢机缘巧合把萧鸾玉扯进来,若是她顺着文鸢的话,莫公子肯定不高兴;若是她说不出个所以然,那就只能承认这首诗写得好,相当于打了文鸢的脸。
萧鸾玉明白此中曲折,稍作思考便说,“这句对仗工整、平仄相应,作为一首诗的收尾,耐人寻味,难以挑剔。”
话说到这,莫公子已经摇起折扇,挑眉看向文鸢,满脸的得意之色。
萧鸾玉紧接着又说,“只是各人有各人的喜好,我写诗素来以意境为主,对仗、平仄倒是其次。思来想去,心中也有拙句,不知莫公子可愿一听?”
她刚才夸得他天花乱坠,他不可能不给她面子。
“莫某愿闻其详。”
“日尽乌篷头,月升桃花坞。”
莫枫眼皮一跳,刚才那股得意的气势忽然瘪了一半,“殿下,你这‘日尽’和‘月升’,不如我的‘日落’与‘月升’成对……”
“莫公子文采出众,言之有理。”萧鸾玉正愁没有借口离开,浅笑道,“正巧我昨日寻来一首无名诗与此有些许共通之处,请众位稍等,我且去吩咐侍从将诗集带来。”
萧鸾玉离开后,厢房难得寂静了片刻。
她这一番话说得圆滑,既没有明面跟莫枫唱反调,也没有让文鸢丢了脸,但众人又不是大字不识的门外汉,多少能分出个优劣。
“‘日落’和‘月升’虽然对应工整,可是日落未尽,何来月升之说?”文鸢掩面轻笑,意有所指,“既然各有喜好,就请恕诗霄直言,我更喜欢太子的诗句。”
莫枫本来还在揣摩萧鸾玉的用意,听到这句话又暗生恼火,将锋芒对准文鸢,“文小姐向来挑剔,只是一味的挑三拣四、喜诗好词并不是长远之举,还得自己写一首佳作才对得起你这满口的才华。”
相比二楼厢房的怪异氛围,一楼的茶厅就热闹多了。
萧鸾玉找了个隐蔽的角落,等着万梦年将陈钧和陆兰舟带过来。
“草民参见太子殿下。”
“不用行礼。”萧鸾玉打量两人的衣着,朴素又不失整洁,完全不像是即将背包赶路的旅人,“你们先前自称有急事赶回景城,为何又出现于此?”
“请殿下恕罪,草民绝无欺骗之意。起因是那天早上,同乡友人从驿馆捎来了我的家书。信中提到景城遭山匪劫掠,家中绸缎铺子被砸个破烂,家父叫我回去帮忙打点。”
陈钧如此说着,眼尖瞥见萧鸾玉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连忙补充了一句,“当时陆兰舟也担心家人,所以我们将策论纸稿送到幽篁园后,急忙收拾物件要回去,并非有意拒绝……”
萧鸾玉冷声打断,“继续说。”
旁边的陆兰舟被吓了一跳,陈钧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说下去。
“我们匆忙上路后,当晚寄宿在柊县驿馆。谁曾想一觉醒来,驿官找到我们,说是刚好有封急件要给我。
这封家书提到山匪劫掠景城后往西边逃走了,可能会埋伏在官道附近打劫行人。家父思来想去,又写了这封信叮嘱我不必回家,先留在黎城保得安全。”
第二十六章 圈套
云松楼依旧热闹,陈钧却感到浑身发凉,他看到萧鸾玉的脸色已是难看到了极点,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请,请殿下恕罪,请殿下恕罪……”
他正准备拉着陆兰舟下跪,萧鸾玉横眉呵斥道,“站好。”
两人又肃然站直,大气不敢喘。
万梦年知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乱糟糟的求饶道歉只会让她更加烦躁。
于是他走到两人近前,低声安抚道,“你们无需认错,只是今天之事还请保密。”
陈钧发现萧鸾玉没有斥责万梦年的自作主张,心知他是个能在太子面前说上话的,连忙保证,“我们绝对不会说出去,绝对不会……”
“不必惶恐,殿下的怒意并非针对你们二人。”万梦年看向手足无措的陆兰舟,“殿下对你的策论评价颇高,有机会请来幽篁园做客。”
陆兰舟受宠若惊,想要向萧鸾玉行礼致谢,又不敢直视她的怒容。
他们不是士族高官之后,平日里为了求取仕途而四处作诗,遇到个公子小姐都要礼让三分,更何况还是当今太子。
万梦年知道他们的忧虑,示意他们自行离开。
“殿下有何想法?”
“我在想,如何使个法子让苏亭山和文耀同时主动派人来见我。”
如今的全州正是养兵备战的阶段,除了送交文书,两边鲜少派人过来打搅幽篁园的清静。
她这话说得不着调,万梦年一时半会没猜到她的心思。
“这事的关键在于苏亭山身上,能够撬动他的只有文耀……恰好太守府更近、西营校场更远,我也能试探一个来回。”
萧鸾玉在心中思索着,不消片刻便有了一道计策。
“你先去把段云奕他们叫来我身边,再上楼向莫公子请辞,说我旧病复发、双膝疼痛,先行归去。”
万梦年自认为不妥,毕竟她先前被卷入文鸢和莫枫的较量,找了借口离开厢房,现在又突然称病走人,任谁看都像是托词。
不过,他知道萧鸾玉不会做有弊无利的事,想必是要谋算什么,顾不上得罪莫枫。
于是他照做了,果然收到莫枫不甚高兴的眼色。
文鸢觉得奇怪,还是开口解释了一句,“太子殿下先前为国祭天,五步一拜、十步一跪,伤了双膝,唯恐留下后症。你再问殿下是否需要我派人请郎中。”
“殿下如此年轻,留下后症恐怕日后多有烦恼。”莫枫像是跟文鸢较劲上瘾了似的,也招来仆从吩咐,“正好府中有一位老郎中专治腿膝,不如……”
他这话还没说完,忽然被几声急促的呼叫打断,“殿下!”
随即是重物摔落的噪声,文鸢暗道不妙,转头再看万梦年已经冲了出去。
云松楼的木梯拐角处,许庆和姚伍扶起萧鸾玉的身子,却发现她双眼紧闭,不省人事。
旁边的段云奕懵了一会,当时他离萧鸾玉最近,若不是她忽然开口让他回头找万梦年,他完全可以拽住她软倒的身体。
万梦年很快赶到,一嗓子唤回他的神志,“还不快出去叫郎中!”
段云奕回过神来,连忙跑了出去,而楼梯上,莫枫和文鸢等人亦是瞧见了晕倒的萧鸾玉。
“快快回府把蒙大夫请到幽篁园去给殿下诊疗。”莫枫这回是真心实意着急起来。
人都晕过去了,多半是磕到了脑袋,要是真出了差错,他这莫府大公子不知要落个什么名声。
茶楼里人影慌乱,直到万梦年等人背着萧鸾玉上了马车之后才渐渐平息下来。
幽篁园内,段云奕半路招来的郎中正在给萧鸾玉诊脉。
脚腕和膝盖的伤已经包扎、敷药,只是她仍然昏迷不醒,着实让人费解。
“殿下脑后没有磕碰,只是脚腕扭伤、膝盖积淤,脉象平稳,按理说不至于晕厥。”
“您确定?”万梦年反问。
老郎中察觉他的语气异样,再看床上的萧鸾玉坐起身,双眼清明地打量他,哪有什么不省人事的样子。
“草民,草民拜见太子殿下……”
“不必行礼。”萧鸾玉看向万梦年,“莫府和文府那边,还有多久到?”
“莫府稍远,文府应该快了。”
“莫府的蒙大夫找个借口打发了,至于这位……”
她的目光充满凉意,老郎中还以为自己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顿时屏住了呼吸。
但是萧鸾玉尚未说完,锦珊在外边敲了敲门,“殿下,文府的周管家和钟大夫求见。”
“梦年,安排马车送钟大夫回去复命,把周管家带到偏房喝茶。”
萧鸾玉吩咐完,转头看向老郎中,“摔成什么症状才会晕厥,你心里比我清楚。待会有几位穿着盔甲的士兵进来询问,你照着说就是。”
“……遵命。”
屏风后,周墉听了萧鸾玉和老郎中的对话,心中感到诧异。
黎城驻军与太子殿下没有来往,那么等会前来探望的只有苏亭山的人。
可是太子不是和苏亭山两相依靠、君臣有礼吗?
周墉等了一会,果然等到了西营军派来的兵士,那位老郎中也满口谎言地夸大了萧鸾玉的伤病,几乎要把她说成半身残废的人。
兵士将信将疑,碍于自己不懂医术,只能将老郎中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苏亭山。
周墉又在屏风后等了半天,兴许是担心他一个人坐着无聊,万梦年提着茶壶和糕点进来,与他相对而坐。
“万近侍,殿下这是何意?”
万梦年给他斟满茶杯,抬眼笑道,“周管家是文大人信得过的人。”
他话里有话,周墉琢磨了一番,心道太子身边的这位仆从也是个人精。
正当他准备细问几句,屋门再度被推开。
“殿下,苏将军带到。”
锦珊说的是“带到”而不是“求见”,间接印证了萧鸾玉对苏亭山的到来早有所料。
苏亭山也不是个蠢笨的,再看到萧鸾玉靠在床头、气定神闲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
只是碍于两人明面的君臣身份,他还是装作耐心地询问一句,“殿下若是有要事召见,末将必定前来。何必欺骗众人,闹得黎城沸沸扬扬?”
“我不以性命安危来骗你,难道写一首诗就能请来苏将军上门品鉴?”
苏亭山深知她颇具心计,不敢轻易顺着她的话,只能以劝导的口吻回应,“无论如何也不该用如此大事撒谎。”
萧鸾玉轻笑出声,实在令人琢磨不透她的心思。
“苏将军说的在理,只是我不这么做,又该以何事请动您?将军对诗词歌赋不感兴趣,民生百事也有文大人处理得井井有条。”
她未等苏亭山接话,直接挑明了缘由,“思来想去,最近能让您皱起眉头的,也就只有景城剿匪一事了。可是我对此事不甚了解,恐怕请来了苏将军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苏亭山心下惊愕,面上不动声色地撒谎,“景城有关文书今日已经递送幽篁园,殿下何出此言?”
景城急报走驰道急送至黎城,寻常百姓暂未得知,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就算她偶然知晓了此事,他也可以撒谎推卸责任,毕竟事成定局,当下她没有机会插手军中事务,日后更加没有可能。
对于他这般无赖的说法,萧鸾玉在萧翎玉身上见多了。
“这么说来,苏将军怀疑我颠倒是非、明知故问?”
“末将不敢。”
“既然不是你的问题,那就是递送文书的士兵从中作梗、拦截密件。”萧鸾玉脸色骤冷,唤来门外的侍从,“来人,速去西营校场,将递送文书的那名士兵押送到我面前。”
“等等。”苏亭山没想到她非要追根问底,连忙拦下姚伍,“太子殿下,此事不过某位属下的一时疏忽,待我回去追查教训一顿就是了,何必将人带到此处?”
萧鸾玉心思回转,打算诈他一回,“这恐怕不是一时疏忽,而是数次犯戒了。”
苏亭山心里有鬼,果然急于辩解,“殿下言重了,军中汉子五大三粗,又没几个识字的,经常弄混了太守府和自家军营的文书,待我回去整理一番,再派人将错漏的文书送达。”
“这么说来,西营军也有紧急事务的文书。”
“都是些日常杂务罢了。”
“杂务文书岂有能耐送到苏大将军的桌上?”萧鸾玉冷笑几声,明明她坐在床上比他矮了两尺,却像是居高临下的姿态嘲笑他的谎言,“事到如今,到底是谁的嘴里谎话连篇?”
苏亭山猛然醒悟自己落入了她话语里的圈套,不管自己怎么狡辩,她都有机会拆穿他的伪装。
“殿下真是好算计,非要跟我撕破这层纸?”
“将军真是好胆量,怎敢笃定自己做得万无一失?”
两人仿佛针尖对麦芒,让屋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屏风后的周墉更是竖起了耳朵,恨不得连他们的呼吸变化都听个清楚。
没想到表面君臣和睦的太子和苏将军,私底下竟然互相算计、互相提防,这与文大人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此时他终于明白萧鸾玉将他安排在偏房的目的,就是为了利用文耀对他的信任,将她与苏亭山之间的隔阂告诉第三方。
“苏某做事向来尽心尽力,殿下年幼体弱、身体抱恙,还是先静养几年再说。”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摊牌了,他不想让她插手太多军政之事。
若是萧鸾玉确实年幼无知也就罢了,只能任他摆布,可是她偏生聪明得很,不愿意再等这所谓的几年。
“苏将军说的‘几年’是五年,还是七年?”她忽然咬重了语调,眉尾上扬,尽是嘲弄之意,“可惜你满口谎言,我哪敢信你半句。”
苏亭山被她堵得气结,又顾忌姚伍还在房中,他既不能说些难听的话,也不能痛痛快快骂她的真名。
“既然殿下如此执着于文书之事,末将马上回去整理检查,再将遗漏的文书亲自送到幽篁园。殿下再不相信,大可请太守府的文员到场比对官印。”
这话听着像是服软,其实还是嘴硬。
萧鸾玉握了握拳头,倘若她手里有兵权,任苏亭山如何狡辩也别想踏出这道门。
如今她只是徒有名声的太子,确实不能把人逼急了。
“将军通明事理,自然再好不过。姚伍,送客。”
等到苏亭山一脸阴沉地离开,万梦年这才抬手示意,“请周管家劳驾回府。”
周墉应声跟着他离开萧鸾玉的院子,正在心里思考如何向文耀讲清楚这事,转眼发现万梦年也上了马车。
“这是何意?”
万梦年的假笑愈发自然,“殿下信任我,当然要多做些实事。”
言下之意,萧鸾玉相信他,而不相信周墉,所以派他跟随去往太守府,权当是监督周墉如何转述今日所闻之事。
周墉打了个冷颤,如此周全的计策竟然是从一位小姑娘的脑子里想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