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雨-Reign of Assassins 同人 (3-4)作者:Shin

作者:Shin

三 却何信相思最温柔

告别了李鬼手,江阿生带着曾静来到了张家的别院里。院里像是被匆匆打扫过,角落还堆积了一些杂物,看得出来以前萧瑟的模样,小小的庭院,种了几棵梨树,嫩绿的幼芽已经冲破了光秃秃的树干,京师的春天来了。

“我们便暂时在这里歇脚吧。这是我家的别院,以我亲戚的名义在打理着,一直以来都很谨慎,不用担心,这里不会有他人进出的。”阿生斟了杯热茶递给曾静,两人坐在庭院的石桌边,曾静还在四处打量着周围环境,接过茶,喝了一小口,放下了茶杯,双手放在膝盖上,有些试探性的问道,“这地方,还有其他事,都是你在,运筹的吗…”

“是。”江阿生从背包里拿出了那长短剑,放在石桌上,摊开来。

“那些人,黑石的那些人,都是我杀的。从三年前,我就开始筹划了。”他说话的时候,十分冷静,像是在汇报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琐事一般,江阿生的手放在那长剑上,用食指,从剑柄,贴着剑背慢慢的滑过那没有纹饰的表面,临到剑锋时,突然抬手,手震动剑身发出了虫鸣版的颤动,然后用手在眉间揉了揉,旋即放下了手,双手贴在大腿上,挺直了腰杆,又接着说道,“是的,事实,如你所想,与你每晚同床共枕的我,是那个誓死要杀死细雨的张人凤。”

曾静避开他的视线,朝着梨树的方向看着,缓缓的说道,“平生不会相思。是我多情了,我以为,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重生的机会,所以那日走向我的你,我未曾有过半分顾虑。”曾静站起身,走到梨树前,此时的她,多了那分冷清,看着背影,还以为是昔日的细雨。两个人是开诚布公了,也不再伪装什么,曾静叹了口气,除了悔恨,还有一丝丝的不甘。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这是元散曲家徐再思的一首曲吧。”他是饱肚圣贤书,却也涉略词曲小令。他跟着起了身,不敢走太近,只是在她身后站着, “阿静,我说谎了。那天对你说的话,说出口后,才发现,不是我真实所想的,违心的话,很痛,比你那日在桥上刺向我的时候还痛,就像是和你朝夕相处的每一幕飞快的在脑海里闪现,我却抓不住,和你耳鬓厮磨的瞬间在一点一滴被我撕掉,再一把火烧掉的那种痛苦,否认爱过你,是我这几年,最难的一次。”

“让你和我一起生活三年,过着这种粗茶淡饭的日子,辛苦你了。我想着,我的丈夫原来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每日却做着这么低下的活路谋生…那你该是有多恨我们啊,才隐忍了这么久。这些,是应该的,我们犯下的罪孽,就算我晨昏诵经,是无法消掉这些业障。”她转过身,看了看阿生,顺着他的目光,淡淡的说着。

“情一念,墨尽非空,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阿生一字一句的说道,阿静只是微微苦笑,抿了抿嘴,“你今日对我说的诗句,比这三年来说的四字成语还多。这几年,把你给憋坏了吧,要你扮作一个粗人。”侧身而过,来到桌前,曾静看着那泛着银光的双剑,摇了摇头。

“所以你接下来做何打算,你谋划了这么久,我在你的故事里结局会是怎样,张公子。”或许是不用再假装,也或许是那种本能的自我保护,她现在更像细雨多一些,有些刻薄不留情面,她无法肯定,肯定自己的心意,和对方的心意,明明是想关心他,却嘴硬说出这样的话。

“我知道你现在还很气,恼我骗了你这么久。我的打算,我之前和你说的话,就是我对我们的打算。现在这里歇歇脚,从长计议,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江阿生有点着急了,他是从来没和细雨打过交道,他的老婆是曾静,如果自己老婆平日有些不讲理,那细雨估计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那种。

“你不怕吗,跟我共处一室。你就这么相信我?”阿静从桌上拿起了短剑,在阿生的胸前笔画了一下,以前的她,总是一本正紧的过着小日子,突然之间,发现和自己同床共枕的人,居然是和自己不相上下的对手,就像是长舒了一口气,不用再一举一动见陈思熟虑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也或许是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倒是觉得以前的自己活得很荒谬,装成一个自己想象出来的模样。

“这个问题该我问你。”江阿生察觉到曾静的画风一转,倒也觉得有趣,便骑驴看唱本,跟着走。“以前是我在暗,你在明。该后怕的,不是你吗,娘子。”他靠近了几分,让短剑直接抵在了自己胸口,有些得意,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变得有些狡猾的女子。说着左手握住了曾静拿剑的手,他的手掌,宽厚而有力,让掌心中的她,无法动弹。

在养伤的这些日子,曾静是感受到了阿生的转变,他不太寡语了,从眼神到举动,都透露着温柔而坚定,是那种经历过风雨的人,才有的那种冷静。可今日搬到小院来,眼前的这个男子,却让她眼前一亮。也是,他们两个,都还是不足三十的年轻人,只是经过了太多江湖的血洗,或许,连他们都不记得,自己真实的身份了。

“哦,那看来,我得和张公子一较高下,才能让你输的心服口服 了。”曾静手腕一转,将剑转向下,松开了剑,任凭它坠落,江阿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手一向,便无缝衔接的抓住了剑柄。

“这比试,留到日后,现在比试,岂不是占了娘子你的便宜。”他说着,两人之间没有短剑的阻隔,他便又向前迈进一步,走到她面前,曾静看着逼近的他,能清晰的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有些闪躲,便向后退了一步,他收了收下巴,上身稍微向后拉远些,才可以正视曾静的双眼,脚步却又向前一步。这样有些轻佻却新奇的一面,是曾静从未见过的,真是那个老实本分的江阿生一去不复返了,一下子她竟不知道怎么接话。要是换做以前的她,谁敢对她言语轻佻,是没有好下场的,她也并非深谙男女调情。陆竹对她是真,却也是情点到即止。在她阅读的经典里,也没有提及这男女之情,礼尚往来该怎么办。

“还有,娘子,你一口一口张公子的叫,不太好吧。”江阿生有种好不容易抓住一个铜墙铁壁的弱点,欣喜之情,就差溢于言表了,他稍稍一弯腰,气势上便压制了 曾静。她有些慌张的侧过脸,下意识想拔剑相向,下一霎那又意识到自己这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进退之间,她已经靠在石桌上,退无可退。

“得叫相公。” 说着他已经把手中的剑放下,两人虽然没有肢体接触,可连空气都快被戳破。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一肚子坏水,要不是看你傻乎乎的很老实,我才不会嫁给你呢,还不如嫁那撑船的老高。”曾静终于还了一句嘴,两个人看起来只有三岁。

“晚了,我对娘子已经知根知底了,以前我没下山的时候,师傅叫我得挥慧剑斩情丝,儿女之情,没有江山社稷重,现在的我,反而觉得,什么天下仙家,都比不过娘子你叫我的一声相公来得好。你问我此生怕不怕,为了你,也罢。”说着笑了笑,微微一侧头,像是要亲上她的嘴唇,扑哧扑哧的睫毛下,眼神落在了她有些闪烁的瞳孔上,曾静的身体也变得有些僵硬。

早在黑石收集的各路官员的秘闻中就有一条,首辅家大少爷自出仕以来,便在京中,声名鹊起,深谙斡旋之道,朝中朝下也广结良缘,万花丛中能游走自如,官场情场皆得意,是大明难得之材。没想到,这之前收集的信息,因果报应降到了自己头上,曾静现在是悔不当初怎么就被他那副乖巧纯良的面孔给欺骗了,原来自己才是在贼窝里,亏他这些日子装迟钝的跟什么都不懂,这次真的是大海里翻船了。自己明明是想找个普通人过普通的日子,哪知道,自己选的竟然是全县最,不,普,通的一个单身男子。

江阿生终是没有亲下去,迟迟的,停在了她面前,看着曾静睁大的眼睛,大概是知道她脑子里又在作斗争了。

“看来,我们这夫妻关系,还得好好修补修补了。我去生火煮饭了。”说着,暗笑了一下,直起了身,不再捉弄她了,向厅房走去。

曾静表面镇定自若,心里却长长的输了一口,明明是和自己有肌肤之亲的人,怎么她一下子就无法直视他亲昵的举动了。以前她家里拿主意的人,现在,真是感觉自己的小动作都被他看在眼里偷笑八百次了吧。 可恶,这比欺骗更加可恶了。本来她在感情上,就是更不理性的那个,爱憎太分明,太容易被人看穿心思,接下来,她该怎样和眼前这个人相处呢。

“家里,家里可以有什么可做的菜吗。”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曾静还是朝他喊了一声。

“有,今晚可以两荤三素了。”他转身憨厚的笑了笑,就像已经把过去的苦痛都抛到脑后了,等待他们的,只会是欢声与笑语了。

曾静嗯了一声,便小步赶了上来,江阿生也在门口那等着她,等她走到自己身边,又有些俏皮的背着手,小声跟她说,“以后我们都不用寅吃卯粮了,娘子,今晚可以稍微多做几个菜了。”他侧身看着她,曾静环视了下屋子里简单的摆设,她是知道张家家底,看着这朴实的小屋,心里有块石头像是放下来了,她只是希望,她们可以回到以前的小日子,但现在来说,这会不会是另一种奢望呢。

入夜了,经过这些日子的折腾,终于可以稍微松懈,好好沐浴一下了,阿生已经早早的烧好热水,倒入了木桶中,曾静看见一旁的香薰,一丝暖意涌上心头,摇了摇头,用火烛将檀香引燃,解去衣物,放在架子上,然后没入水中。她慢慢闭上双眼,享受此刻的温热,四周弥漫着氤氲汽。

那个人,在此生之前,到底,过着怎样的日子呢,他的世界,会有我吗。

沐浴完,曾静穿上阿生备好崭新的衣裳,走到了里屋,坐在在镜子前,看见梳妆台上放好的小件,只能再次感叹阿生设想的十分周全了,她放下了刚洗好的束发,用木梳梳着头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有些失神。

“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曾静飘的很远的思绪被一声关切的询问打断。

“啊,没什么,谢谢你购置的这么东西,没想到你都准备好了。”曾静放下梳子回过神来,只见那个披着发,只着了一件单衣的男子走进了屋来,摇曳的灯光下,也映照出他那光洁的面容,和自己印象中的江阿生相差甚远。

“又盯着你相公,看什么看的这么出神呢。”阿生笑了笑,他已经将头发擦的半干不干的了,看见里屋点起了蜡烛,便走了进来。恍惚间,曾静看见了那个剑眉星目的男人,就算只是匆匆见过几面,那样的模样也可以让人留念于心,就算如今骨相变了,她也能隐约感觉到他的存在。

“在看你,认真打理一下,原来也可以变得好看。也或许,如果我不是被我自己的双眼蒙蔽,一厢情愿,也早该看出来你不是一般人了。”说着不自觉的笑了笑,又转过身,继续梳理。

“你是在说我,还是在说张人凤啊。你说好看的那个,怕不是在说那张脸皮吧。”说着拉过一张凳子,坐在了曾静的旁边。

“我认识这个叫张人凤的人吗,我记得我嫁的人可叫江阿生。”说罢,停下手中的动作,可能是刚沐浴完,身心都没什么包袱,便索性和他玩了起来,看了看在一旁支着下巴的男人。

烛光下的他,第一次,在这显得平淡无奇的日常对话中,毫无保留的,用那样深情的眼神看着她。她对上他那毫不掩饰的眼神,却像是一下子回到了那天桥上,他的眼睛,在那黑暗中的至死难忘的眼神,明明和现在自己看见的,一模一样,她挑了挑眉,太阳穴跳动了一下,转眼便低下了头。

“怎么了,不舒服吗。”阿生看她突然变了神色,也意识到可能是自己做了什么又让她想起以前的事了。

“你的眼神,是怎么做到的。就算是我,也无法收藏起我的杀气,为什么,你可以,活得完全不像你自己。”她握住手中的木梳,拽的死死的。

“因为你。” 阿生不假思索的说了这三个字。

空气有些静默,仿佛能听见他喉咙间吞咽的声音,连火烛都烧的劈啦啪啦的作响。

“因为和你相处的日子,让我放下了对你的仇恨。婚后,你一般都睡的很警醒,却唯独有一次,你半夜说了梦话。”阿生从她手中拿过梳子,一只手挽起一束头发,一只手温柔的给她从上到下梳理着。“你说着,‘不要,不要,不要….’,很惊恐的样子,还流了泪,一个滥杀无辜的人,是不会感到如此愧疚和恐惧的,我还从来没见过你的流泪,到底是梦见了什么凶险的事。”

曾静一转过头,在阿生手上的头发顺势被抽离了出来。她深吸了一口气,皱着眉,凝望着他,那火光在她有些湿润的眼眶中跳动。“他叫陆竹,是我此生决定最后杀的一个人,也是给我重生的那一位。那天,是他的忌日。”在灯下,曾静缓缓地将自己是如何遇到陆竹,陆竹又是怎样纠缠了自己三个月,最后,又是怎么舍生成全了自己,一一讲给了阿生听。

听着听着,江阿生的表情从最开始的震惊,到不解,再到听的有些好奇,听着陆竹给那个时候还有些暴戾的细雨每天讲经布道,细雨不听,就拔剑相向,自己又打不过别人,陆竹招招退让,她都无法击中别人要害,于是自己就开始摔经书,吵着要去把寺庙里的和尚都杀了,说世界上最讨厌那些整天念念叨叨讲些没用的大道理的和尚。讲的这些地方,不仅是阿生觉得好笑,连曾静自己都觉得有些丢脸。

然后讲到有一天,讲的是法华经的一章,想捉弄陆竹的细雨,突然挑衅的问道,如果你和女子都未有过肌肤之亲,那又怎么知道世界上的所有妙法能超越那水乳交融的美妙,说没有实践过的人没有评价的资格,然后可把陆竹给气的个半死。说着这里,曾静和阿生都已经顿时笑出了声,那个时候的细雨真是太无理取闹了,然后又说,那是她第一次看见陆竹眼睛里多出了一丝犹豫,她不相信和尚不会动情,不会,那是因为他们没有遇见一个让自己心动的人,可以触摸到的温暖,比那虚幻的佛祖,来的真实上千倍。她有些自责,或许正是她一次又一次的任性,才让陆竹选择了最后的那条路吧。

只是没想到,三个月这么快就过了。她和陆竹,早已是互生情愫,她一心想逼他还俗,说就算打不赢她,她还是可以杀了他身边的所有人,而或许是他也在摇摆,所以教了她最后那四招破解之法,却没想到,禅机一过,缘即灭矣。他最终得了他苦苦追求的道,却也终是,和她错身失散于浮生明晦之中。

也是经此一役,她才懂了他曾诵读的那些经书,陆竹不是要她能记背这些词句,而是想借此化解她心中的戾气和执念。她回过头,才发现自己渡过了人生最快乐的三个月。她将陆竹的法器和罗摩遗体一并带回了云何寺,在那里修行了几个月,才再回到了京城里。

终于说完了这来龙去脉,曾静好像完成了这迟来的忏悔,她终于能够直面自己的过去,直面自己错过的因果。江阿生也是静静地听着,偶尔附和的点着头,他从未看见过如果生鲜活泼的阿静,讲着那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一幕幕,而他也慢慢的在走进她的过去,在他眼里,那个为爱执着的女子,正是因为阿静身体里还活着那个爱恨分明的细雨,才会成全了他们两个这段情缘,如不是细雨的笃信爱情,饱受过往折磨而多情的阿静也不会在当晚,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替张家讨回公道。在江阿生看来,就像张人凤是他,江阿生也是他一样。细雨是曾静,曾静也是细雨。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现在的他们,是继续背负着他人的生命和希冀,却也努力重新前行罢了。

“看起来,细雨很爱陆竹,或许更是陆竹教会了细雨什么才是真正的爱。那位陆竹,是知她悲喜的那一位。只是,他是知道她不可求,也知道他不必候。放手,或许最好的结局。”阿生轻轻的拍了拍曾静的背,两个人聊到发梢都已经变得干爽了,连灯烛都快燃尽了,就像是两个相识很久的老友在诉说一段陈年的往事,是讲着别人的故事,而当下两人的心,从未如此近。

“你不介意吗。我和陆竹之间的事。”她把这一切原原本本的讲了出来,是不想再隐藏什么,讲谎言太沉重了,活在一个虚假的身份中,就连说爱这个字,都变得千难万险,不仅要自欺欺人,还要无时无刻的否认自己过往的一切。她想知道,自己眼前这个说还爱自己的男人,能不能接受自己的过去,她想要慢慢的,把自己的过去,都告诉他,首先,她需诚实的面对陆竹这个男人,这段并不成熟的感情,继而才能去面对她和阿生之间这道生死的鸿沟。

他又凑近了一些,手臂穿过她的长发,将她拥入怀中,“怎么可能不介意呢,但是我说过,就算你是江洋大盗,也是我的老婆。那句话,也是我的真心。”他顿了顿,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这颗痛苦而因复仇心切而接近癫狂的心,曾经无法领略你对我毫无保留的挚爱之情,也或许是自从我接过那合卺酒的那天起,就在那酒杯中注入了无限的疼痛,我睡在你身边,你温暖了我的身体,像是慢慢的,撒上灰烬,撒在我无法痊愈的伤口之上,却抚平了我的阵痛,从何时开始,你渐渐点燃了我的整个世界,那个快要消失的世界,你每天对我说的那么简短的话语,我们吃的粗茶淡饭,对失去了一切的我来说,变得无比珍贵。直到你我对峙那晚,我才明白,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若你不在身旁,就算杀了所有仇人,那又怎样。那一刻,我想要回家,好想回家,一个有你的家,阿静…”

男人说着说着,竟红了眼眶,连抱着人的手臂,也不禁用了几分力。她静静地听着他胸膛的起伏,却也潸然泪下。

既然世人都无法参透天机命数,我又为何只相信我今生相思相念的人,是陪在我我身边那样温柔的你啊。

四 但愿茫茫天涯之中能有某位

搬入别院后几日便入了正月,春寒还料峭,京师这天气早晚的凉意有些入骨,于是乎,每日睁开眼,曾静都是在阿生怀里醒来的,准确的说,是每晚闭眼的时候,两个人还是在床上一左一右躺的好好的,早晨一睁眼,就是阿生挪到床的内侧,抱着阿静,一只手还枕在她身下,另一只手只轻轻的搭在她腹上,生怕压着了她。

她是警觉的,也是知道半夜那动静,从前的两人都是相敬如宾,连房事都是用手指头能数的过来次数,也对,白日能对着自己的仇人能装聋作哑,夜晚,他怕是打着十八分的精神熬过了这么一晚又一晚吧,哪怕是梦中说漏的一个字,今日也不会如此了。可想而知他的日和夜,神经都是如此紧绷过活着。现在的他俩,能够放下这些包袱,对着枕边人不再抱有戒备之心,原来,也可以睡的这么酣甜,真是辛苦了,两个人,都辛苦了。

于是乎,半夜被惊醒的阿静,也是顺着阿生的动作,钻进了他的怀里。她从未被人这么安稳的怀抱着入睡,那人的一呼一吸,自己都听的这么清楚。原来,枕在一个人手臂上睡着的感觉,是这么舒服,原来,不用提心吊胆,可以好好睡一觉,人是这么的轻松,原来,在那样宽厚的胸膛和微微的鼾声中,伴着晨曦醒来,这,不是梦。

这一年,洪武十九,大明就如这朝日,在这东方的地平线,缓缓的升起,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竟连普通老百姓的脸上,也挂着对未来小日子的期盼之情。

这几日,阿生是偶尔进进出出院子,像是在操办着什么事物,曾静也是只见一大叔,名叫张福,常来院子里打理送信,看着,有些面熟,便问阿生是否有什么事,阿生也是笑笑说道远房亲戚的事,需要自己整理整理,让她不必担心。

今日一大早,阿生便在院里和张福交代着什么,两人看起来深色很是严峻,像是有些很棘手的事发生了。曾静刚睁眼,听见院子里的动静便批了件外衣走出来,那大叔也是识趣的退了下去。阿生看到还有些睡意朦胧的阿静向他走来,一边问了她昨晚睡的还可好,一边把阿静肩上的衣服往合拢了一些,怕她着了凉,温柔的说道自己接下来会出去几日,不过一定赶在上元节前回来,便又往屋里走,像是要拿什么东西。

曾静看着这几日他在书房里读着一些书信,昨日又收拾了行囊,还带上了佩剑,心里自然是惴惴不安,用脚趾头猜也猜得到自己的丈夫想做什么。虽是不想干涉过多,这前前后后才支支吾吾的,不好打探,可最后还是担忧占据了上风,便却也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此行前去何处,很危险吗。”江阿生看着此刻在自己面前,如此真实,情真意切的人儿,竟有些暗自欢喜,“如果我告诉了娘子你,你会让我别去,不过,阿静你怕也是猜到了我要去做什么吧,就算你劝阻,我也还是要去。”

她果然是估摸对了,这些日子阿生恐怕是一直在和线人们联络,估计是在搜罗和黑石有关的消息,今日他走的这么突然,怕不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自从转轮王一死,黑石便群龙无首,各地的组织小头目有些是立马开始争夺起了下一任首领之位,掀起了又一波腥风血雨,有些呢,则是担心这杀死转轮王的不世高手,下一个便是来取自己的项上人头,于是连夜携家带口,赶紧东躲西藏。这江湖,和朝堂,不是如出一辙吗,换汤不换药,有人的地方,便会觊觎这无上的权利,岁月流转,这纷争便永不会停息。

“阿生,是和黑石的事有关吗?你明明可以全身而退,为什么还要躺这趟浑水呢。我以为,你已经放下这一切了。”曾静有些激动,走上前来,也不顾大衣滑落在地上。她还沉静在别院的小日子当中,这突如其来的离别,打得她,措手不及。

“娘子,我出去几日便回来,我答应你,等处理完这些事,我们便再也不问江湖世事。只是,这件事,我开了头,便要收了这尾。若置之不理,恐后患无穷。”江阿生仿佛话中有话,看样子也没有想给曾静解释清楚的念头。

“一个黑石倒下,还会有另一个黑石,余孽烧不尽,连我都懂得这个道理,你,何苦这么执着呢。我可以理解你昔日苦心经营的一些谋划,可是为什么,你大仇得报,为何还要纠缠于江湖。”曾静的话中有些哽咽,她担忧的,是他的性命安危,也更是那缠绕在他和她之间的心魔。她以为这一切都归于平静了,可是,如果他还是介意,还是执意要赶尽杀绝,为了过去的仇恨,抛下眼前的生活,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阿静,相信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答应你,等我回来,一定和你解释清楚。”说着,他心头也是百般不是滋味,可这线报来的太突然,他本想等阿静修养好了,再和她从长计议的,没想到计划不如变化,如果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匆匆整理好了行囊,便准备启程,外面的马匹已经候着了。

“你还没有看清张人凤的结局吗,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像你一样,这么幸运,五脏六腑异于常人,可以有人把你从河中捞起来,还有人肯给你易容,可以给你一次重生的机会,江阿生!”曾静是第一次有些发怒了,她害怕了,那种患得患失的恐惧,占据了她原有的理智。

“阿静,我会回来的,我答应你,很快,就回来了,很快… ”江阿生也知道自己不该这么糊里糊涂就把人家一个人丢下跑去做些自己三言两语无法解释清楚的事情,但他更不能再让自己心爱的人跟着自己以身犯险,只是,这是他必须要做的,如果他能了结这件事,他会一五一十,毫不保留的告诉她这来龙去脉,他保证,不会欺瞒她任何事,只是现在,时机太不巧了。他一把上前,紧紧的抱住因发怒而有些颤抖的曾静,紧紧的抱着怀里那个因失落而毫无回应的人。

人啊,正因为人的悲喜都不能相通,所以相互理解变得异常艰难。江阿生心里想的,和曾静想的,却不是同一件事,他以为她因误解自己继续杀戮而失望,他只想承担起这一切责任,不想让心爱的人再沾染一滴鲜血。而她,却是因为眼看自己曾笃信的一切,爱情和爱人,不仅失信,还要走向那自己曾踏上的不归路而心痛。明明是两个相互深爱对方的人,却因为这些误会,而不必要的生分了。原来,再相爱的人,也无法避免这些失误,这不是谁的错,原来,爱上一个人,便要承受这随之而来的辗转反侧,或许今日,两个人,才第一次体会到了,原来是这世界上,还有除了生死以外,另外的,令人疼痛的原因。说不出的话,和无法传达的心意,也会让人,隐隐作痛。

江阿生深深的亲吻曾静的额头,便恋恋不舍的匆匆离开。曾静穿着单薄的衣服在清晨的寒风中,一个人,有些落寞失神的坐在了院子里。

或许对于细雨来说,最为难的,是活成那个冷血残忍的自己,而对于现在的曾静来说,世上最大的折磨,莫过于在被爱的同时又带着轻视了。她那样小心翼翼用曾静的身份的活着,抱着对爱情仅剩的一丝希望,一切都奉献给了自己最爱的阿生。爱情,这曾是救赎她的解药,如今,倒像是太过灵敏的机关陷阱。她如惊弓之鸟,因为没有被如此温柔爱过,所以将他人的保护误以为是对自己的轻视,曾经那样的坚定,现在面对心爱的人,却又摇摆不定。

她偶尔会想,如果,如果一切都还被揭穿,如果自己想要的幸福很简单,那或许人和人都会少痛苦一些吗,她可以一直幸福的活在那美好的假象里吗。在那清贫的虚假身份中,他们都活成对方想要的样子,又或者一直带着面具生活,是不是会少一分介意呢。揭开谜底,坦诚相对,她是预期了后果,她也做好了面对现实的准备,是的,伤害会总是存在。要在细水长流中接受不完美的可能性,接受两个人的纯粹的过去所带来的恶果。站在两个对立的身份之间,饱暖思淫欲,如果有选择的可能性,她和他,又会怎么做。

忽然,近身响起了零零碎碎的脚步声,曾静警觉的抬头一看,来者是张福。张福恭敬的给曾静作揖,饱经风霜的脸上流露着一丝亲切。

“院里天气凉,夫人还是进屋歇息吧。少爷刚才交代了,他这一走,夫人肯定不开心,会生气,所以差我来这候着。”张福毕恭毕敬的说着,这一口一个夫人的叫着,把曾静给叫的够愣。

“福叔你不必叫我夫人,叫我阿静就好了,不用这么拘礼的。”曾静连忙起身,摆摆手说道,她这前半辈子过着腥风血雨的生活,之前又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何时被人叫过小姐夫人啊。

“夫人不必介怀,我是从小看着少爷长大的,少爷就是我最亲的亲人了。少爷待夫人如此,张福也是定当好好照顾夫人您。”说着曾静还有些尴尬的没反应过来,张福便已经把她落在房里地上的外衣给递来过来,曾静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给伺候着,感觉两只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这老管家前前后后已经利索的给曾静打好了洗脸水,又说着去给夫人备一点早饭便又消失的没影了。和张福的简单几句,反而让曾静暂时的从刚才的僵执的气氛中抽离了出来。她刚梳洗完毕,只见张福已经端着热喷喷的馒头和粥进了屋,放在了厅里的桌子上,还给旁边端了一新烧的炭火来取暖,老人家雷厉风行,不愧是专业几十年的管家,果然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

曾静这有些拘谨的走过来,看着旁边和蔼可亲的张福,连忙说,“福叔,你也坐着一起吃吧,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

张福笑了笑,在一旁笔直站着,“夫人不必担心张福,快趁热吃吧。昨个少爷便交代了接下来这些日子夫人的起居膳食,少爷叮嘱的,张福都记住的。”

曾静有些苦笑,也不再争辩。原来自己夫君以前就是这么被人捧着过日子的吗,他是怎么适应这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巨变啊,看来她对阿生这些年来的经历还是知之甚少啊。

“对了福叔,你说你从小看着阿生长大的,那你便是跟随前首辅的吧,可是,四年前… ”曾静一边喝着热乎乎的粥,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转眼问到。

“是啊,哎,世事难料啊,我看着小少爷从襁褓里长大,可惜小少爷天生身子骨就弱,小时候,老是遭病,后来一个大师路过府上,给少爷算了一卦,老爷也是心疼少爷,便一狠心把少爷给送上昆仑山,诶,没想到,那山上怕不是有什么灵气,少爷身子好转了很多,可是于是这一去啊,便是十多年。后来老爷身子骨不太好了,少爷硬是要回来,便下了山。哪知道啊,本以为一家团聚,盼来了好日子,结果,哎… 我那阵子家里有白事,老爷夫人好心,便准我告假回乡,我那晚,也就不再府上… 再后来,少爷不知道从哪里寻到了我的下落,我也就一直在这后面帮少爷打理着张家的事儿,一直到今天。我呀,这辈子,都会一直着伺候少爷,以报答老爷和夫人的恩情。”张福悠悠的说着前尘往事,曾静这个话中人拿着手中的馒头,也难以下咽。

“真是… 辛苦你了… 这些年… ”曾静一下次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到张家只是细雨经手的其中一个受害者。那些在黑石手下丧生的冤魂,对于凶手来说,那只是一瞬的轰鸣,但对于被黑石所伤害的家庭来说,那是一辈子的痛楚,而这些都将湮灭在不为人知的历史中。

“夫人也不必介怀,少爷说了,他已经原谅夫人了,他明白,张福也明白,不怪夫人。现在看着小少爷能和夫人一起过日子,或许老爷夫人也是泉下有知吧。”话语刚落,曾静脑里轰的一声,她有些惊愕的看向旁边这个长者。

“你,福叔你,知道,我… ”震惊之余,手里的馒头已经被拽出了印子。

“嗯,知道的,少爷大约一个月前让我把别院清理出来的时候,便和我说了。起初,张福也不懂,可慢慢的,想起以前少爷给我说的事儿,再看看少爷这么无微不至的照顾夫人,张福是个粗人,可张福也知道个大概了。”

“他… 他… 都给你说了吗… ” 曾静顿时自觉无地自容,说着一把放下了手中的碗筷,走到张福面前,正要给他跪下来,就被张福一下子给扶住了。

“夫人这又是何必呢!张福可受不起啊。都已经过去了啊,夫人不必自责了。”张福赶紧把曾静扶了起来,两个人一下子面面相觑,曾静的手还颤抖着,因为昔日的噩梦和触目惊心的罪恶感,这是向善之人平生都会为止而承受的煎熬。

“我,这是我的罪过,我重新活在这世上,才发现,死亡原来是最轻易的解脱。可就算我晨昏诵经,可好像,也无法弥补我曾经犯下滔天的罪行,内心… 也会时常痛苦。”曾静看着面前这有些饱含泪水的老人,一时间只觉羞愧无比。

“夫人,你的苦痛,少爷心里也明白的很。不止一次,少爷曾告诉张福,他想要放弃这复仇,因为他觉得,如果要他失去这安稳的日子,少爷会觉得后悔。夫人啊,若前程的因果能换来你和少爷现在的和和美美,张福觉得,老天开眼了。”张福也是苦口婆心的劝说着,曾静也是一边听着,一边默默地点着头回应道。

“夫人啊,这粥快趁热喝了吧,别凉了。少爷差我整理了好多他的书信和摘记,都放在书房呢,说是怕夫人胡思乱想,倒不如把这些有的没的都拿给夫人看看。”张福把曾静虚扶回桌边,又打起了精神,中气十足的给曾静说道。

“你是说,阿生之前,哦不,应该说,是张少爷的笔录吗。”曾静也是稍微平静了一点,有些好奇的问道。

“是啊,少爷说,诶,其实是少爷偷偷给我说的,他担心夫人一声不吭的就走了,所以让张福在这照顾着夫人。夫人,你可别跟少爷说这是我说的,我们家少爷,其实对人可好了,有时候就是舍不得说,什么都藏在心里,从小就这样。”曾静听到有些哭笑不得。

“这,福叔你说的,倒挺像他的作风的。”说着又苦笑了一下,心想,原来这家伙是怕自己不辞而别啊。

“是啊,都是些少爷以前往来的书信,还有,我们家少爷可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还写了可多东西了。”张福一个劲的夸着他们家少爷,就像是王婆卖瓜。

“阿生,和我在一起过日子,真是为难他了。前几日,他说了好多一连串四个字四个字的,说的话,都比和他相处的大半年加起来的还多,可是憋坏他了吧。”曾静说的神色变得有些心酸。

“嘿嘿,夫人有所不知,如果给少爷选择的余地,少爷更喜欢现在的日子,往日在张府,少爷活的,是为老爷夫人活着的,嫡子嫡孙,少爷一出生便是这个命,活的,也不是像夫人想的那般自在快乐。”张福是意识到旁边人的落寞,这么大岁数,他还是会察言观色的,连忙解释道。

“嗯,他,阿生也好,张人凤也好,其实,我都不太了解。原来枕边人,是这样啊,我,偶尔也会觉得惊讶,原来他是这样的人啊。”曾静说着说着有些叹息,摇了摇头。

张福见状,也就不好再叨扰,又转达了一些叮嘱,便退下了。

曾静用过早膳,自己又清洗完毕用具,便去了小院的书房。推开门,有淡淡的笔墨香味,这里安然摆放着一摞摞的书册,砚台旁边摆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短短几个字,有些潦草,字迹却透着寸劲,怕是急匆匆写下来的。

“见字如晤。” 看来自己的丈夫是想把自己的过去都通过这些书信传达给自己,曾静环视了这一屋子的书册,笑了笑,低声说道,“你这是算好了日子,让我好些忙活啊阿生。”

曾静不止识字,少时读过习过的经典也不少,只是这些年变得有些生疏了。再次拾起这些书本,反而有种亲切感,或许,如果自己还活在那个时候,活在临安,她会过上平常人家的安稳日子吗。

转眼间,曾静整理了一些书信,笔录,搬到案台上,又推开了窗,让阳光飘散进屋来,翻开了张人凤和自己家人的书信,安然的阅读了起来。看着那工整飘逸的字迹,让人不禁开始遐想…

于是乎,每天打理完家里事务,曾静便在书房一个劲儿的阅读着那些书册,她实在是太好奇了,里面那人鲜活的身影跃然纸上,她尝试着描摹出一个完整的人像,尝试着把那张过于俊美的脸镶嵌在自己脑海中拼凑的人上,那个少年,偶尔轻狂洒脱,偶尔又风情万般,是悠然自得,也是绘海纳百川,还有那缠绵悱恻的诗句,那眉目间的风月,他甚至,比陆竹,更加温柔而凛冽。这人世间,竟然有自己夫君这样的人存在,他仿佛就是她儿时幻想中如风花雪月一般存在的恋人。

读到情深处,看着张人凤写给自己母亲的信件,曾静顿时脑中又涌现出那日告别的情景,是越想越难过,甚至后悔没有好好的和阿生说再见。如果他此行,出了什么差错,如果,他又招惹了什么人,如果….. 那自己对他说的最后的话语,竟然是责怪和误解,那她该怎么办…

日子又静悄悄的过了几天,这条曾静在打理书房一个角落时,找到了一个暗格,里面便是前些日子,阿生的一些往来通信。信上是有些暗号,可这对于前杀手的曾静来说,是悉数了然于心。那日便借着张福来送食材询问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张福是如实交代自己经手的消息,可他也只是个中间传信的,不知道个大概,不过他倒是提到了锦衣卫什么什么的。曾静尝试着拼凑阿生的计划,还是不太能确定他到底在筹谋个什么。这过去了几日,离上元节还有些时日,可曾静却在家中等的有些坐立不安了。思前想后,便稍微乔装打扮了一下,去了昔日道上的人常去的酒馆,想看能不能探听到一些消息。

她是有些时日没到这龙蛇混杂之地了,这不去还好,一去,看着人声鼎沸,嘈杂的酒馆里,好不热闹,有些人在弹冠相庆,有些人却在呵斥撒野。仔细一听,才知道,前日黑石残部被召集,在南京城外,竟然推选了一个新的首领。江湖人都听闻,黑石四大高手,转轮王,细雨,雷彬,彩戏师,皆以殒命,叶绽青也不知所踪。这下子,却突然跑出一个自称是杀死转轮王的高手,拿着转轮王的佩剑,三两下解决了敢有异议的人,然后也名正言顺的坐上了头把交椅,现在也叫那蒙面人,转轮王。酒馆里三教九流的,也是议论纷纷,果然,这江湖上,消息真是长了腿,不日整个京师都传遍了这事。曾静三两下把这碎片给拼接了起来,心底暗暗的捏了把汗,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样,他,为何会如此莽然行事。

那日她惴惴不安的回了家,以为阿生很快就会回来,哪知道,一连几天,也不见他的踪影,问了福叔,张福也说少爷自从离家,就没有传来消息了。越发不安的曾静,一连几天去了城里城外的据点探听消息,可那个转轮王,却自那日,便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只从幕后传来各种指令,不再露面。

一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的前夜,正月期间,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一派祥和的气息,大街小巷也是张罗着灯会的布置。俗话说,天上仙境,人间灯节。上元节,便是一年之中首个月圆之夜。自从太祖即位后,这节日更是一年中的重中之重,太祖不惜花重金招徕天下富商,放灯一连十日。南京城内盛搭彩楼,秦淮河夜夜燃放水灯万盏,蔚为大观,而夫子庙灯会,一直欣欣向荣,热闹非凡,更是南京城的重头大戏。相比起来,张家的小院里,为了掩人耳目,便显得素净清静许多。曾静这一等,便是半月了。

夜晚,曾静从一处酒馆回来,也很是疲惫了,摘掉面纱,稍微梳洗了一下,便准备入睡了,这些日子,是她和阿生成亲后,第一次,分离这么久的日子,她听不到他的消息,也不知道他是否还安好,她也是无法再动用以前的人脉关系,只能在暗处悄悄的打探,一切,都是如此的焦灼。

近日,她是稀稀疏疏的听到了一些关于城内锦衣卫的人手调动的传闻。虽是江湖,可宫里的变动也会透过各种小道,传到这暗处。马上就到了约定的期限了,阿生,他会回来吗。

是夜,竟然下起了暴雨,春雷阵阵。榻上的曾静也是迷迷糊糊的,不安稳的睡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惊雷霹雳,电光火石,突然把曾静给吓醒,她满头大汗,恐是又做噩梦了,黑夜中,是看不清屋内,可她揉揉眼,定睛一看,窗前的桌子上竟趴着一个人。

“阿生,你回来了!”她又惊又喜,一股脑的完全忘记了之前生气不安的原因了,立马冲下了床,赶紧摇了摇趴在桌子上的人。

阿生前半夜轻声轻脚的回了家,就是怕惊醒了入睡的娘子,才一个人孤零零的趴在桌上,稍微闭目养养神。这一下子看见自己日思夜想的人跑到了自己面前,自然也是开心的不得了,一下子狠狠的抱住了曾静。

“阿生你回来了,你去哪了,我好担心你,我还以为我在做梦。”曾静连连问道,这怀抱里的真切的温热才可以让她确信自己不是在梦中。

“傻瓜,我说过十五前一定回来,怎么会失信。”说着拍拍她的头,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插进她的秀发,顺了顺她的长发。

“你没有受伤吧,我整日整夜为你担心,你去哪里了,怎么一个信都不捎回来。”说着曾静抬起了头着急的责怪道。哪知道他一个侧身,从凳子上一把把曾静给打横抱了起来,笑了笑,也不狡辩,只是等她发泄这脾气。

也是偶尔才会想起,他们还是血气方刚的青年人,只是阴差阳错的假扮着老夫老妻相敬如宾过日子罢了。阿生又转念一想,以前的细雨,怕是比现在自己怀里支支吾吾的人儿要任性泼辣千万分吧,他真是该谢天谢地了。说着也不顾怀里的人反抗,硬是把她抱到了床上,然后自己坐到床边,脱下了鞋子和衣物,背后的曾静一下子弹坐了起来,在背后碎碎念道,“江阿生,你今天要是不交代清楚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我可真的要生气了!”

她一下子真是又把这么多天生的闷气给找了回来,女人啊女人,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阿生也只是呵呵的笑着,把衣服叠好放在架子上,回到床上,躺了下来,看着坐在床上还不肯罢休的曾静,有些疲倦,却仍旧耐心的安慰道,“你又在我的梦里面跑了一宿了,阿静,你也该累了吧,要不你再睡一会儿,为夫也再睡一会儿,我们再睡会儿,明儿再说吧,娘子。”说着一伸手,把曾静顺势轻柔的给拉入了怀里。

他的下巴靠着她的秀发,深吸一口她发梢间的花香味,是知道自己几日未打理的胡渣蛰人,便没有贴着她的脸,又喃喃自语,“今晚来不及梳洗了,要娘子你忍忍这味道了。”怀里的人本是要再追问什么,却也是被他的胸口给抵住,没法开口,只能假意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默默的,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那声娇嗔的 “好吧”也是小声的不能再小声,被淹没在了对方的沉重的呼吸声中。

当我和你四目交接之时,我瞥见那微弱的晨曦,

有过往尘埃中的纠葛,也有我曾经所不能释怀的许多。

我能清晰的感知到万物在流逝,就在我看到你的这一瞬间。

就像世人所说只有用眼睛相爱的人才会分开,

对于用心在相爱的人来说,这世间,便不会有离别。

愿茫茫天涯之中,能有某位。

但愿茫茫天涯之中,能与你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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